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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8/09 13:14:50瀏覽97|回應0|推薦0 | |
散文家陳之藩先生少時是隨政府遷台的流亡學生。他自稱是個連買張縱貫線的火車票都有困難,更何況是橫跨太平洋去美國留學的「乞兒」。當時,胡適之先生得悉他的難處,便由美國寄一張四百元美金支票給陳之藩先生作為留學的盤纏;才使陳之藩先生日後有機會在太平洋彼岸撰寫『旅美小簡』及『在春風裡』,以致風靡無數當代國內的青年。後來,憨厚的陳之藩先生辛苦的積存一點錢。便立即如數奉還胡適之先生。 『其實你不應該這樣急於還此四百元。』胡適之先生在一九五七年十月十五日的回信中有點長者『責備』的口吻。但接著他又說:『我借出的錢,從來不盼望收回。因為我知道我借出的錢總是「一本萬利」,永遠有利息在人間的。』 陳之藩先生回憶說:『如果不是詩人的懷抱與聖者的胸襟,怎麼能寫得出這樣的信來?』 這事雖然不是發生在我身上,但每逢想起胡、陳相遇於動亂之際,胡先生名冠中外,卻肯欣然默默為名不見經傳的陳君解囊相助,總是令我感動得泫然淚下久久不能釋懷。所以自從高二起,胡適之先生的人格、風範與那區區四百元就攫取了我年輕蒼淡的心;而特地從他的紀念館買回的那張抿著嘴微笑的照片也深深地、永遠地烙印在我年少的腦海裡,好似胡先生曾說的:『春風吹亂了窗紙上的松痕,卻吹不散我心頭上的人影』,伴著我渡過慘綠愁灰的少年期,並飄洋負笈浪跡海外無數的日子。 那信寄出的二十五年後,我到了胡適之先生的母校康乃爾大學工作。那時我大病初癒,身心俱疲。每日傍晚下班時分,我總是兀自身在圖書館東方部的華生廳,在胡先生的照片前研讀古哲的經典。每當凝視著那熟悉的胡適之先生溫儒的微笑時,我老是禁不住掩卷嘆息,沈思久久。我想的竟是那四百元,那永在人間的利息。 之前,我病得無可藥救,令群醫都要束手無策,我自己也幾乎要放棄求生的念頭。然而有一群基督徒,他們真是『頑愚』得可以。他們金銀都沒有,卻願把他們所有的都給了我,就是奉拿撤勒人耶穌基督的名為我禱告,叫我再站起來(徒三6)。 是的,兩星期之後,我真的奇蹟似地又站起來了。 從此耶穌基督的名和祂的信徒就成為我生命中的胡適之先生,終日盤據在我心靈底深處,而我這死而復生的生命也凝化為那區區的四百元。 『只是永存人間的利息何在呢?』在飄落繽紛的皓雪中,我時常佇立在圖書館前,遙望著先人曾經倘佯、褻玩過的綺色佳湖,我不時的自問不已。 在這無詞以形容其美的異國山湖畔,胡適之先生看到了祖國的積弱、文化的沈病,他心中不由生出悲憫傷懷,並憤而擬就白話文學的雛議,投身於喚醒沈睡的文化良知戰場,肇始五四運動,為苦難的中國人開出一條大路,遙指一個方向。 同樣的康乃爾校園,同樣的綺色佳湖,五十年之後,還是同樣動盪的祖國,同樣苦難的骨肉之親。但什麼是我這後生小子心中對生命的雛議呢?什麼將是這一代無依的中國人永恆生命的宣言呢?雖然詩人己渺然,哲人日已遠,這同樣的問題與困擾,同樣的掙扎與悸動,卻一襲相承在我的血脈裡。 那一夜白雪皚皚,在螢螢孤燈下,心中一股莫名的感動,催逼我再次展讀胡適之先生當年給陳之藩先生『利息永在』的信。(《在春風裡》第十五章第四信———紀念胡適之先生之五,文星書店,民國五十一年出版) 在這陳之藩先生稱作最短的信中,我恍然發現後面還有一段話,居然為我年少不識愁滋味時給忽視了。在同一信中胡適之先生按著寫道『我二十歲時,初次讀新約聖經,讀到耶穌在山上,看見大眾前來,祂大感動說:「要收的莊稼多,作工的人少,所以你們當求莊稼的主,打發工人出去,收祂的莊稼。」我不覺掉下淚來。』 順著胡適之先生半個世紀前被觸動的淚痕,我突然漱漱然不能自己。年輕時不惹眼的這一段,如今竟深深地震撼著我的心,讓我無所遁逃。於是,我跪下向主耶穌順服說,我願意放下眾人看為美好的工作與前途,只盼望成為神的工人,成為祂在人間永遠的利息。 半年後,我義無反顧,毅然束裝返國,落腳在當時算是偏遠的新竹,這樣可以『去到鄰近的鄉村,好在那裡傳道。』『將主為我所作的是何等大的事,是怎樣憐憫你,都告訴他們。』(可一38,五19) 八年來,在默默的傳福音工作上,曾有過多少拂逆,多少誤解,多少軟弱,卻總讓我想起主耶穌的恩典與胡適之先生給陳之藩先生的信。有多少個主日,在一些沒有牧人的鄉間教會,看到崇拜時只有二、三位弟兄姊妹,我真傷心欲絕,真想拂袖而去,重赴海外。但在這種落魄孤寂的時分,心中總是有個微小的聲音對我說『你是我在人間永遠的利息』,我就擦乾淚跡再次爬起來,重新奮力,預備講章,為這苦難的世代再擺上自己。 有多少次想著自己服事的這群人只是目不識丁的『庄腳人』或生命幾如槁灰的「老芋仔」,真覺得自己相當委屈,毫無盼望,但卻總讓我想起主耶穌如何卑微的服事當代,以及擁有三十九個博士頭銜的胡適之先生如何的放下身段援助一位無名小子,並與之成為忘年之交,我的良心就多次受到自責。 陳之藩先生在這紀念文中論述說:『胡先生之所以成為胡先生是有其根源的。他的思想的底蘊,卻是論語,是馬太福音。』 原來胡適之先生『他的心胸山高水長』,有著『天無私覆、地無私載、日月無私照的朗朗襟懷』,竟是承自古老而如今被輕藐的東方與西方的傳統。 今秋在忙碌的工作之餘,鐵了心決定重作馮婦再次成為學生,以便專心窺探、研習這一代大師思想底蘊的西方基礎--聖經。盼望在幽幽學園中練就一番如鷲孤寄長空的襟懷與視野,在廣袤的生命中留下幾點足資紀念的鴻爪。這自許可也算是胡適之先生那四百元惹動滋生的利息之一,相信這是胡先生始料不及的吧。 (寫於清華園) (轉載自《基督教論壇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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