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不好可以不去上課，睡過頭臉皮厚一點不去參加晨會，書沒唸完就睡覺，想出門說走就走…。

開始實習後最大的差別就在於責任。

在醫院規定的時間裡絕對不能遲到也不能離開，主治醫師說幾點查房就是幾點，萬一六點要巡視病房時最好五點半先去看過所有的病人、紀錄病人的狀況、血壓、心跳等生命跡象和用藥，準備提出疑問，沒有藉口不能拒絕地完成份內的事。

於是明明昨天已經值班二十四小時加上早餐還沒有去買，但在開刀房裡已經半推半就進行過消毒流程穿戴好無菌衣站上檯面，腰再酸、腿再軟、身體再癢也不敢在血肉的視野裡亂動一下，主治醫師和學長們優先使用較好的操作面的時候，小小的實習醫師甚至得扭曲自己的腰和重力抵抗才能縫合戰略地位不佳的傷口，而且還因為技術太差縫的慢又接連被學長退貨重縫，三十多公分的傷口關了兩小時，結束的時候才發現腰已經無法再移動，幾小時下來口罩戴的悶，頭罩更是把髮型走樣地除非洗頭否則也無法整齊，眼看已經超過一般下班時間三小時，雖然還沒打破同學晚下班八小時五十五分的紀錄，但是已經和久違朋友約好要吃飯卻遲到，還無法用帶著無菌手套的手打電話給他道歉，。

白天上班消耗過一部份體力，但是這一天又輪到了值班，期待在空檔裡可以瞇個眼睛舒解酸澀，但在這人氣最旺的醫學中心裡，千姿百態的病人開始叫喊，睡不睡的到就看自己八字的輕重，於是偷偷趁幫病人單次導尿手扶著導尿管等著收集所有的尿液的時候偷偷闔上眼睛，就算是一分鐘也好，即使這時候得彎著腰等上恐怕一二十分鐘，有時候病人突然用力尿液噴到眼鏡，但雙手是無菌不能去擦自己沒消毒過的臉，但是比起在急診室急救噴血的病患連醫師服都染上紅色來的好，尿味、糞意和血色開始充滿在每天的生活，提醒著我們人的靈性和生命力。

晚上，以前那麼晚的時候想要上網、夜遊、唸書、睡覺都隨意，但這時候已經不行，連要離開護理站買晚餐都不一定辦的到，半夜急診住進病房的病人等著去寫住院記錄，無法以白天跟刀眼睛都花了的理由拒絕，或許剛剛才無奈地處理發飆揚言要告護士的病人已經打電話聯絡好開記者會事宜的家屬，早上還看到癌症末期病人跳樓，但此時無法帶著自己的情緒，親切地當作一切事情都沒發生過認真聆聽新病人的問題，並試圖用心虛的醫學知識外加社交技巧安撫他和家屬們，然後夜越來越深，等到大部分的病人都睡著了自己也開始想儲備明天一整天的體力，趕緊到值班室，這時候還管自己認不認床，之前睡這裡的學長幾天沒洗澡，反正自己值班的時候大部分不也沒有時間洗澡，躺下去，睡覺真是人生最大的勝利，前一刻或許還在抱怨忙到沒時間就算是地板躺下去兩秒鐘就可以睡著，這時候，竟然已經躺在軟綿綿的被窩裡。

不知過了多久，電話總是會響起，現在已經不能任性，火速清醒後用最和善溫柔的聲音說您好，護士請我們去看病人的問題，就算是她說病人覺得點滴裡有老鼠這種聽起來很像精神方面的困擾，還是得花上半小時分析有無其他可能和安撫家屬受驚的情緒，多半時候夜就這麼睡睡醒醒成了碎片，然後隔天真正下班後發現自己已經無法輕易入睡，躺了很久還是一樣累。

病人同情地說怎麼還沒下班，笑著回答還有十多小時呢？護士關心地說好可憐喔，今天我們空太多床，新進病人太多；學長偶而走過來巡視一下，說學弟動作要快一點。

菜鳥，要果敢堅忍。

放鼻胃管的時候病人露出痛苦掙扎的表情，雖然為了體驗病人我和同學們已經在醫學倫理課體驗過互放鼻胃管的感覺，但是總是無法說服自己親手造成病人的難過，就算學理上這些情況要求醫師要放鼻胃管、導尿管、要打針，但是遇到無法忍一忍就過去的病人用身體最大的極限能力去反抗的時候，我也無法完全壓抑自己的同情。

一切的努力，總希望生病的人可以過的幸福一點。

但是天總有不測風雲，當沒有上班的那天還被通知要幫過世的病人拔管的時候，我清楚地記得，手術後原本清醒我每天探視多次的病人在一夜之間病情惡化，家屬原本的希望變成綿延的綴?泣，原本感恩的眼神現在正兇狠地瞪著，當時，我赤裸般地羞愧，無助地加速離開現場。

在醫院裡每天都遇到多數人一輩子才會碰到一兩次的生命經驗，太多的故事，連嘆息都來不及，學習判斷和學習處理也總是趕不及。

說我學到什麼，是戒斷任性，除了勇敢學醫之外，其他一切都不再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