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醒來前，腦海中顯現出在美國，曾跟安去過的二手店，安是我當時做居家護理時照顧的老婆婆。安和我父親一樣年紀，對她自有一份好感。 那家二手店，衣物精緻高雅，還有貂毛大衣、狐狸圍巾，沒有一般二手店怪味。 

　有天中午，買回安最喜歡的雞排漢堡，她吃完後滿意在沙發小睡，醒來跟我眨眨眼，露出缺了四顆下門牙的嘴說：「帶妳去一個地方。」等她描畫口紅，替她穿外套、鞋子，拿鑰匙，小心跟在她用助行器行走的後面，扶她上我白色小車，她一路介紹這生活了八十年的美國中部城市：百萬富翁鄰居、老友故居、兒子的小學；人車稀少，在安關節變形手指揮下，很快就到了看來冷清的廣場。

　推開深重玻璃門，裏面盛妝打扮中年婦女熱情招呼，安直奔皮毛部門，一下子拿了2件到試衣間去，原來行動遲緩的人，到了這裏，看到低價位鮮亮衣飾，也不由得俐落抖擻起來。她後來看上一件灰色純毛，底下有圍著格子圍巾企鵝在玩雪的毛衣，我低下頭，幫扣上前襟細小隱藏扣子，她也低頭摸娑那可愛小圍巾，弄半天，卻是怎麼也扣不上，安嘆口氣說：「我太胖了！」，她看著我，眼睛一亮說：「妳來穿看看。」

　我隨手一套，像訂做一般剛好合身，安高興大叫：「送妳，送妳！」我吃驚不知如何是好，單位不准我們接受客戶禮物，但想到她對我的親切，我請長假出遊時，她問遍每個來代班的同事：「我的東方小安妮去那兒啦？」如果此刻拒絕她的好意，是否太不近人情了呢？

　我接受老太太好意，記得那毛衣是美金10元，比一般二手店貴了三倍，安自己什麼也沒買到，卻因送這毛衣給我而開心不已。

　飄雪天時，制服外搭灰毛衣，行走單位裏，感覺像護理長的穿法，分外神氣；外出時，再披件長大衣，一點都不冷。去安家時，她看到我穿灰毛衣，用力抱住我，笑的合不攏嘴，真慶幸當時接受了她的好意。

　後來老太太生日時，請她吃她最愛的中式料理──春捲和酸辣湯──作為答謝，但安對我的噓寒問暖，憐惜我14歲喪母，不把我當使喚的看護工，在她老姊妹前，大聲介紹我說:「這是我朋友!」是怎麼也無法回報的！

　我決定要回台時，想行李再怎麼超重，也要把這件毛衣帶回去，怎知在兩次不經意丟入烘乾機下，毛衣縮成又小又緊，才恍然想起純毛材質，那堪烘乾折騰？怎麼那麼不小心，毀了老太太給的禮物？

　台北冬日陽光裏，想起安，想起灰毛衣，好似對寂靜美國小城，也有了鄉愁，不知何時才會再回去，更不知患有阿茲海默症的安，還會記得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