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震

認識耷麻十幾年了，他年高些、德不用說了，絕對一等劭。俺們山野之人不懂尊卑，總是直呼他的大名。某日，大夥兒一塊吃飯，耷麻忍不住吐出深藏已久的委屈：『私底下你們喊我名字沒關係，但在人前，好歹給我點面子嘛。』

『那你要我們怎麼稱呼你？』

耷麻正思索這道大哉問，小乙冷冷脫口而出：『以後咱們就喊－您老。』

您老？哈哈！耷麻皺眉擠眼，之後再沒提這話題；他內心其實很不服老，頗有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的氣概。俺決定寫文章時，將他的名號改為麻老，聊表敬重。

上星期，麻老又擱下他在尼泊爾的修行大業，灰溜溜跑回台北渡假。沒想到才隔一週，就傳來尼泊爾地震的消息。當下，我們好比炸翻的雞窩，急忙透過各種方式聯繫當地的友人。幸喜大部分平安無事，但有幾位目前仍然毫無音訊。焦急歸焦急，也只能虔心祝禱，多念誦幾遍 Namo Shivāya，祈求溼婆大神護佑。［尼泊爾人泰半信奉印度教，溼婆是主神之一。］

亞洲各國，尼泊爾算是我較常流連的國家。託麻老和小乙之福，食宿旅遊總不須操心，讓我在這個號稱位居世界屋脊的國度得以自在閒混。這次地震，其實不算特別意外。怎說呢？寄宿當地朋友家時，閒聊中，偶爾會談起1934年的那場大地震，幾乎摧毀加德滿都。尼泊爾位處斷層帶，大家心知肚明，地震可不是果陀，就算不等待，也一定會來，但不知那年那月那日罷了。果然，2015年四月廿五日，轟隆乍響，天搖地動。

這一震，震碎了許多家庭，也震垮了許多古蹟，譬如 Dharahara Tower（也稱 Bhimsen Tower）。1832年，Bhimsen Thapa 受皇后的委託，建造這座高約六十一公尺的白塔。相較於現代動輒數百公尺的高樓，白塔無異於侏儒；但矗立在加德滿都谷地的低矮房舍間，它可是鶴立雞群，格外醒目。事實上，Dharahara Tower 是加德滿都谷地的最高建築，起初目的不是為了觀光招商，而是作為軍事用的瞭望台。有重大事情發生時，在塔上吹響軍號，士兵便從四面八方雲集而至。

2008 攝於 Patan

七年前的冬天，我住在城外的 Patan，常常窩在友人家的屋頂平台作日光浴，遠眺加德滿都，不免與這座白塔時相瞪眼。瞪久了，腦袋難免昏瞶，想入非非。遙想當年戰士一聽到號聲，劈哩啪啦或騎馬、或飛奔趕來。孰料吹號者卻嗚嗚改吹起『夏日時光』（Summertime by Gershwin），哀哀切切，搞得戰士們暈頭轉向不知所以。這時，皇后輕啟櫻唇呵呵笑了。［切！這不是襃姒的戲碼，俺不該出此戲言，俺懺悔！］總之，當年我在屋頂閒混發呆，遠方傲立的白塔總是落在眼界內，天天眉來眼去，多少產生點兒感情。沒想到 Dharahara Tower 撐過81年前的大地震，卻逃不過這場災劫。塔垮了，連帶埋葬了多條人命。觸景傷懷，怎不令人欷歔！

2015 照片取自網路

此刻，劫後的友人展現尼泊爾人的樂觀天性，累了，倒頭大睡；醒了，奮力救災。我們無法在現場幫忙，只能在此遙作後盾。朋友們，加油！

［銘感］感謝小乙的學生共襄義舉，慷慨樂捐兩萬美元。

［嘮叨］近日收到朋友轉發的信息，內容大意是，尼泊爾逢年過節，殺牛宰羊，殺生過頭，所以遭到地震的報應。這種把災難和信仰掛鉤的說法，我一看，火氣就上來了。這麼說吧，1999年台灣921大地震，2008年四川大地震，假如有人把地震歸因於殺生過頭，這叫我們、尤其是災民作何感想？不幫忙救災也就罷了，還在那兒說風道涼！地處斷層帶的國家，地震如影隨形，就算佛陀、溼婆、耶和華、阿拉在場，也無可如何。老天要發威，管他聖邪貴賤！牢騷發完，繼續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