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學時代，曾經很流行邀請社會上的成功企業家到校園來教課，當時很榮幸修到經營統一7-11有成的徐崇仁先生的課。在一次上台做期末報告時，獲得徐先生一句：「你們班上，有個人非常會說話，就是xxx！」的誇讚，xxx指的當然就是我，到現在都還很感激他的賞識與鼓勵，視這句話為最高的榮耀。

然而經過多年的歷練，再回頭看，卻是百感交集，不敢再以會說話自居，深深明瞭在言語的世界裡，根本就沒有常勝軍。所謂弦外之音，或是意有所指，紛紛說明了字句之間想像空間的複雜性，以及聽者與說者之間心的距離與認知上的差異，再天衣無縫的言語也難周全，鮮少在一場對話中可以讓兩造皆心滿意足，更多時候是兩敗俱傷。

想起一個好友，我是在她嫁入豪門多年後才與她熟識深交的，原以為她是清閒享福的少奶奶，至少不用忙碌吧？沒想到她與一般上班族沒兩樣，雖在龐大的家族企業上班，且老闆就是公公，但照樣忙得焦頭爛額，有時還得南北兩地跑。有回她累到水腫病發，勸她多保重，何不乾脆請假休息算了，她回我：「妳不知道在豪門裡也是領薪水的？沒做就沒錢！」可真讓我傻眼。

在幾次的機緣巧合下，見到了她的老公，更是為好友不值。好友天生麗質，走在街上常被誤認是明星而被要求簽名拍照，於是按奈不住的問了她，何苦委屈進豪門？只見她靜默片刻後說：「如果妳看待我的眼光與他人一樣，那我們算是哪門子的知心好友？」言罷隨即憤然離去。

後來她透過其他朋友拿了幾張照片給我看，照片裡的她巧笑倩兮的與老公甜蜜合影，原來她老公年輕時也是斯文帥氣，絲毫不遜色於她，只是不耐歲月的洗禮而發福走樣。可笑的是我被坊間眾多的豪門傳說、連續劇給洗腦，竟以此聯想，以為好友也是慕門而入，而非出自真情，膚淺的思維，盡在言語中展露無疑，豈能不傷人？從言語中才驚覺一些似是而非的觀念已然在腦中形成，何時自己早已成了俗不可耐之人？

再說有次朋友與我聊及，她常會被客戶私下邀約而有被騷擾的感受時，我嬉鬧的逗她：「開始懷疑妳的高職位的條件之一，是否就是要有妳這樣的好身材？」此言一出，空氣驟降冰點，朋友收起微笑，寒著一張臉說：「如果妳是公司同仁，我可以以妳這句話來告妳性別歧視與誹謗！」嚴肅的態度使我一時呆若木雞為之語塞！朋友平時愛說笑，葷話不忌，向來只有她惹我的份，如今我難得的一句玩笑話，甚至還認為是溢美之詞，卻成有心人，口才再好也難自清，第一次深感言語的後繼無力與極限，也嚐到了自取其辱的苦味。

話一出口，千兵萬馬追不回，有鑑於此，近年來已少在口頭上賣弄爭鋒，總是能少一言是一言的節省，可還是有魚池之殃。話說我家隔壁的一對年輕夫婦，育有一子，很是寵愛，但孩子好啼哭。率直的大妹有回來我家玩，與我在緊靠鄰居家的陽台曬衣服，由於頻頻傳來孩子的哭聲，惹得大妹不耐的直呼：「真是個愛哭鬼！」我心一驚直覺不妙，想要摀住大妹的嘴已來不及，當下鄰居太太不僅聽到了，且對她的孩子破口大罵，很明顯就是指桑罵槐。辛苦經營的敦親睦鄰一下子就毀了，從此鄰居太太與我迎面不語，她先生還會不時說些莫名其妙的酸話，兩家再無交流，可真是一言定交情。

聽聞一個傳說，我們說過的話會一字不漏的飛舞在各人的天空裡，懸而不去。想來可怕，不知哪天會被自己瞞天漫地的話語所淹沒？真希望在餘生當個靜默的捕話人，把自己曾說過的蠢話，從空中一個一個的捕捉下來，做一番的省思與補正，然後埋於塵土，還給天地間最初無我時的寧靜與空闊，那該有多好哇！

在大自然的世界裡，人類的言語顯得突兀與多餘.........(童空心 文& 女兒Brenda 攝於木柵動物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