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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6/06 06:48:51瀏覽15|回應0|推薦0 | |
凡是華文讀者,絕大多數都知道《紅樓夢》是一部清代才子佳人的愛情小說,作者曹雪芹更深一層的表達是對繁華往事的眷戀和哀悼。兩百餘年來,除了善男信女各自為心目中的賈寶玉林黛玉哀傷感嘆,學者們也替它寫下無數的評論文章,其中還有索引派的專家(包括胡適)為作者的家世考證、辨析,希望就書中的繁華景象,找到一個確實的出處。這些汗牛充棟的作品終而匯聚成為一門「紅學」,如果曹雪芹地下有知,或許會感到驚奇和意外。 百年以來在林林總總的紅學研究之中,時有異軍突起。今年四月初德州大學奧斯汀分校與台北國家圖書館漢學中心聯合舉辦「台灣漢學講座」,邀請歐麗娟教授主講:「紅樓夢新視野——被遮蔽的中國傳統貴族文化」。台灣 大學中文系教授歐麗娟不循一般慣常的文學主軸,而從中國的歷史和社會文化著眼,她指出《紅樓夢》是中國文學當中唯一一部真正的貴族小說。 歐麗娟教授表示,過去的學者一再忽略了字裡行間貴族世家的特性,讀者也把它當作一部純粹才子佳人的小說,然而貴族的才子佳人卻有別於凡夫俗子的紅男綠女。她辨析貴族的階層性(Hierarchies)是理解《紅樓夢》的必要座標,尤其中國近百年來社會巨變、本質性的文化斷層之下,現代人難免產生許多閱讀誤區。她鼓勵讀者回歸傳統,沿著當時的時空脈絡,再透過新視角去發現書中的這些人和那些事的真正意義。 貴族世家的階層特性為何?歐教授引述西方學者B. Turner所言,階層(Hierarchies)特性有三:一是經濟差異;二是法律和政治地位;其三是生活態度和文化的特質。她說這種習慣和階層性又有先天和後天之別,尤其在後天方面,貴族階層不斷企圖自我更新與調整。 另有一位近代哲學家牟宗三闡釋:「貴族有貴族的教養,當然他不是聖人,即使他的私生活不見得好。……貴族有其所以為貴的地方,貴是屬於精神的,富是屬於物質的……貴是就精神而言,我們由此才能了解並說明貴族社會能創造出大的文化傳統(Great Tradition)。周公製禮作樂,禮就是形式(Form),人必須有極大的精神力量,才能把這個形式頂起來而恪守禮、實踐禮。」牟宗三又說,「我們不能輕視這個貴族社會,史賓格勒(Oswald Spengler)就知道這個道理,他認為一切能形成一大傳統(Great Tradition)的文化都是貴族社會的文化。」 歐麗娟教授進一步說明清代的貴族階層包括皇族、八旗世爵和內務府世家,《紅樓夢》裡的主要人物皆出自旗人貴族世家。而「旗人」除去種族含意,也代表一個文化概念。「旗人」可以包括滿族、漢人、蒙古人,甚至高麗人;「旗人文化」主要是滿人漢化,漢人滿化所形成的滿漢交融的結果。《紅樓夢》裡的賈、史、王、薛四大家族皆屬「內務府」世家,內務府在清代是一個獨特的機構,並不屬於一般的官僚系統。 在《紅樓夢》小說的敘事情節之中,賈寶玉參加科考是一個重要的環節。一則因為中國是一個人治的國家,「人存政舉,人亡政息」,如果寶玉中舉入仕途,家族就找到了接班人,代表世襲家族的轉型成功。可惜寶玉恨透仕途經濟,沒有盡到家族傳宗接代的責任,造成賈家的末落,這是寶玉黛玉兩位主角的愛情悲劇之外的家族悲劇——沒有子孫光耀門楣。 《紅樓夢》是歐麗娟教授所指認的中國唯一的貴族小說,書中四大家族的生活特性如何?演說中她引用二十世紀紐約藝術史名家Russell Lynes的三重結構說:品味、知識和感知力比金錢更能決定人的社會等級,他把人分為有高度素養的人、有一般文化教養(中產階級趣味)和缺乏文化教養的人。此即Russell Lynes的名著《高眉、低眉、平眉》(Highbrow, Lowbrow, Middlebrow)。 歐麗娟列舉三點刻畫清代世家貴族的生活特性: 一、禮數款段;《紅樓夢.第十五回》:「那些村姑莊婦見了鳳姐、寶玉、秦鐘的人品衣服,禮數款段,豈有不愛看的。」 二、錦衣玉食的另一面。賈氏豪門的服飾飲食、陳設器用和園林建築每每令讀者目眩神迷,嘆為觀止。經歐麗娟十餘載潛心研究,歸納出,在衣食和擺設方面,榮寧二府都常使用半舊的東西。譬如第三回描述王夫人房中的擺設、第八回寫寶釵屋裡的軟簾、第四十四回形容黛玉的紗窗都是「半舊、或半新不舊,或顏色舊了」,第四十五回寫寶玉「脫了簑衣,裡面只穿半舊紅綾短襖」,第五十回襲人也遣人送了「半舊的狐腋褂來」。第五十一回平兒從鳳姐房裡拿出來的冬大衣,一件是半舊大紅猩猩氈的,一件是半舊大紅羽紗的。 書中與「錦衣玉食」不搭調的第二類證據是:清代王府三餐「有限量而食的規矩」;第四十回寫賈府的少女們「只吃這一點就完了」,第四十一回「不過揀各人愛吃的一兩樣就罷了」。 三、貴族的道德責任感。第七十四回述及世代勳戚的榮國府出現入不敷出的窘態,是為盡孝,而不是為了侈奢。當王熙鳳向王夫人提議削減用度的想法,王夫人一則怕外人恥笑,再則怕委屈了家中長輩,第三層原因是擔心家中的僕人抱怨主子刻薄。這番言語流露了賈府治家的寬厚之風。 筆者嗜讀《紅樓夢》,受到歐麗娟演講的啟發,有感於「劉姥姥進大觀園」亦能凸顯賈府道德責任感的特性。劉姥姥雖然出自虛構,但確是中國社會家喻戶曉的人物,她身為鄉間農婦與書中四大家族之一的王家早年偶然聯宗,因生計艱難而求靠賈府,她一共進了三次榮國府,到了最後一次一百一十九回,劉姥姥成了巧姐兒(鳳姐和賈璉之女)的救命恩人。 曹雪芹把劉姥姥塑造得人情練達,詼諧有趣,又能即興編故事,得到賈府上下的喜歡。在第二次進榮國府的四十回裡安排賈母和來自農村的劉姥姥相遇,讓兩個不同階層的人物有了接觸和對照,展現彼此最好的一面。曹雪芹藉著劉姥姥遊大觀園的機會,再一次對園中美景加以全方位地描繪,對貴族人家的規矩和講究,也細加說明。 歐麗娟教授在演講尾聲強調,《紅樓夢》寫的是懷念舊日的美好時代,這本書幫助我們認識舊日精緻文化,品嘗生活藝術。歐教授在所著的《大觀紅樓》中提醒讀者,人往往以既有的成見去理解他們所看到的事務。如同黑格爾所言,「人們總是很容易把我們所熟悉的東西加到古人身上,改變了古人。」過去筆者曾讀到有些受了政治意識型態的影響,而指出大觀園是階級鬥爭的場所,其偏頗之處令人啼笑皆非。 回顧《紅樓夢》這部偉大的古典小說的誕生,是在清朝乾隆年間,那時清朝已經歷康熙、雍正的百餘年承平歲月,社會累積相當財富,司馬光說「衣食足而知榮辱」,《紅樓夢》裡所呈現的生活藝術如詩詞、園林、服飾、飲食等的文化精緻面,還有作者曹雪芹所遵崇的女性主義皆因社會成熟、富裕所致。 正如歐麗娟在演講的結論所說,《紅樓夢》的真義在幫助我們緬懷美好的舊日時光,不再以今人的標準去評斷這本古典小說,她強調「美好」是一個關鍵詞,而閱讀這部小說的原則應是:超越現在的自己,公正地理解中國傳統貴族。 (寄自德州) June 6, 20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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