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場的衝突

    袁紹告訴何進：「先前竇武誅宦官失敗，是因為保密工作沒做好，還有就是北軍五營那些傢伙見著宦官就變軟腳蝦。今天將軍貴為國舅，兄弟均手握兵權，麾下英雄匯聚，一切盡在掌握中，此乃難得的機會，將軍應一口氣為天下除患，如此名垂後世，周朝申伯也無法比擬啊！」

    這段話有幾個重點。第一，「竇武政變」是袁紹的參考範例；第二，袁紹的計畫可能會用到暴力，因此要考慮兵力，還有禁軍看到宦官會腳軟的問題；第三，有那麼多高手在這裡挺你，天時難得，你最好不要再機機歪歪。

    第四，保密問題，袁紹提出具體建議：「現在先帝遺體仍停殮前殿，將軍應先將宮內禁軍軍權抓在手中，但不要輕易入宮。」換言之，「誅宦大計」相關討論應鎖在宮外，以免重蹈竇武覆轍。

    何進於是續請病假，不陪喪也不送葬，一個勁兒地和袁紹等人討論細節。這些細節現在不可考，但參照當年竇武計畫，可能還是採取體制內手段，先用個無關痛癢的罪名抓個無關痛癢的小宦官，酷刑取供，瓜藤攀連，最後將宦官集團一網打盡，並且藉機廢了宦官制度。

    但這計畫未成形就踢到鐵板。六月十七日，劉宏下葬，國喪告一段落，何進隨即約了大妹討論這個構想，豈料何太后竟斬釘截鐵地拒絕，她說：「由宦官主管省中事務，是我們帝國的傳統，怎能說廢就廢呢？更何況，先帝新喪，我又怎麼能衣裳光鮮地與那些士大夫對坐共事呢？」

    何太后短短一番話道出東漢二百年政治的窘況。與先前歷代稱制的太后一般，何太后自少女時代起，生活的世界便只有那數千平方公尺的宮闈，所習知識多數用來討一個男人的歡心；三十出頭歲時，那個男人走了，她被告知從今以後、到她小孩成年以前，她是這個帝國的最高決策者，她得決定從度遼營發兵攻打鮮卑、如何處理長沙民變、從哪裡調度糧食賑濟青州災民等事宜，討論過程還夾雜大量子曰孟云經典章句。這時候她能倚賴的除了娘家人，就是宮中伺候多年的宦官，要她直接面對那群又老又臭又沙文又自大的男人，她自然是一百個不願意。

    何太后雖不是什麼大智慧的人物，但也不是個任人擺佈的女流；從先前她膽敢鴆殺王美人一事來看，她的個性可能相當決絕而固執，不大聽人勸，這點對接下來事情的發展有著重大影響。

    於是誅宦大計一開始就胎死腹中，惟一可資慶幸的是，何進謹守保密原則，他和妹妹這次談話應是宮外兩人密會，消息僅在何家成員間流轉，還沒迫使何進與宦官撕臉。

    但家族中的阻力也夠了，二哥何苗與媽媽舞陽君一聽大哥竟如此不顧道義，想對家族的老朋友下殺手，紛紛跑來找何太后說項，他們甚至還說：何進殺宦官就是想專權獨裁。何太后被瘋狂洗腦，半信半疑。

    其實何進的意志也不是那麼堅定，他氣的是蹇碩，現在蹇碩已死，是否要採取極端手段，他心中是猶豫的。家人的反對給他一個藉口，他回去後可能向袁紹等人說：「太后不同意我也沒辦法，總不能造反吧？是不是？各位冷靜一下，想想其他不那激進的方法，例如我們先殺幾個特別囂張的？是、是、是，本初你說的我都知道，但現在就是辦不到嘛…」

    袁紹不同意，依他分析，宦官最可怕的地方就是在於他們離皇帝(或太后)太近，所有指令的進出都經他們的手，如果不把他們一次翦除，將來必定為患。(「親近至尊，出入號令，今不悉廢，後必為患。」)

    在這裡，我們可以看到何進與袁紹根本立場上的差異。(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