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黃畢

    越是常相處在一起的人，所產生的尷尬，越是難以化解。

    和師父之間有的情感，究竟是什麼？這個問題，素素問了自己好多次。

    父女之情？山裡紅的酸味伴著藤條的火辣流竄了全身，挨過千般萬般的打罵，總及不上那一串糖葫蘆的甜蜜，事實上，幾乎每一次，白袍在揮動藤條時，都會不經意地在眼角浮現晶瑩的閃光，那是為人父母者才會有的表情。

      男女之愛？想到師父曾經端詳著自己裸體試衣的景象，素素臉上不禁泛起一陣紅潮，到底白袍站在門外看了多久？雖然小時候曾經不只一次地由師父幫自己沐浴，也常有寬衣解帶讓師父診治的情況。但是，只有那天晚上，從白袍映在銅鏡裡的影像，那渴望的眼神，絕對是蘊含著男女之情的成分，只是，不知道到底師父的男女之情，是對自己，還是對綠衣的原主。

    如果不是的話，以白袍的個性，那夜擅自動他珍若性命的綠衣，他卻不慍不火，也不抽打素素，換做是別人，恐怕絕對不會那麼容易解決，說不定得挨上數十記結實的鐵拳重腿甚或讓「碧血照丹心」來個前胸穿後背。

    素素曾經偷偷地看過師父如何對待得罪他的人，例如求醫不成而反目的黑道人物，還記得那是一個夏夜的晚上，在皎潔的月光照耀下，十多名逞兇鬥狠的江湖人在與白袍交手後，一個個地倒伏在地上，最後一個倒地的人正是被白袍一劍刺殺的，穿透胸腔的長劍，雖然被血漬遮蔽了光彩，卻更顯殺氣....隔天，白袍帶著素素搬離了曾經居住了十年的小屋。

    但是，白袍卻將他生命中的兩樣寶物送給了素素，是為了彌補回憶？還是為了更加專心地保有回憶？還是因為已經不再需要回憶....甚或更單純的，只是覺得自己為師不尊，產生愧疚，因而贈送寶物補償！？

    不願意將贈送寶物的心理解釋成愧疚，素素不認為師父是個單純的窺視者，也許是因為當時看到他眼中的哀怨，也許是因為看多了師父對著綠衣獨自飲茶的畫面，有情有義的人，不會是以偷窺為樂的人。

    素素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也許白袍因為日久生情，對她存有男女之愛，但是以他的硬骨脾氣，是半點都不會表現出來的，更何況，要不是因為素素擅自拿綠衣出來，當鏡試衣的模樣，讓白袍勾起一段不願多談的往事，一向律己甚嚴的他大概也不會因此失了魂，丟失了尊嚴，倚門窺視。

    不過，為什麼自己會想要去拿綠衣試穿呢？想到這裡，素素不禁自責，雖然說喝酒喝多了，但是當時的情緒，自己是清楚的，那時的素素，是以一個想討好白袍的女人的心態，去試綠衣的。

    想到自己怎麼可以對受生母所託，養育自己到大，還傳授自己武學和知識的人產生綺念，一種沈重的情緒不禁壓上心頭。

    「我和師父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難道只是我一廂情願！？」雖然之後白袍一字未提，但是各種千奇百怪的想法總是不自覺地充斥在荳蔻少女的心中。

    不過，素素的苦思持續不了多久，在一次到鎮上採買日用品時，一陣猛烈的撞擊中斷了她的思緒，那是在她十五歲生日過三個月之後，羊脂白玉的髮簪不過伴隨主人九十天，就在一陣清脆的迸裂聲中，摔成三段，伴著點點如星辰般的碎屑。

    「哎呀！這麼珍貴的髮簪....就這樣摔壞了....」素素彎下腰，不捨地將髮簪的碎片一片片地撿起，不料出現了另外一雙幫忙撿拾的手。

    「姑娘，妳也太不小心了，走路沒注意到前面，幸好今天撞的是在下，換作是別人，恐怕就會很難善了了....」素素抬起頭，四目交投的困窘感讓她不禁微微將頭一偏，因為眼前說話的，和幫忙撿拾髮簪碎片的，都是一位身穿黃衣，年紀約莫比自己大個一兩歲的年輕人。

    撞到人，本來是自己理虧在先，但是黃衣年輕人的話語略帶輕薄，讓素素感到相當不自在，便道：「公子，奴家有所冒犯，自知不當，但望公子出言謹慎，切莫藉此調笑戲弄。」

    「姑娘誤會了！」面對素素冷峻的話語，年輕人微笑著從腰間拿出一條手巾，將所撿起來的碎片包好，交還給素素：「在下並非輕薄之輩，但是像姑娘生得這般好相貌，若是被好色之徒執意戲弄，豈不就糟了嗎？」

    第一次被誇獎相貌長得好看，著實讓素素產生飄飄然的感覺，但是，以紅妝之身，在街頭與男子拉扯不清，成何體統？！於是，她也不加答話，接過布巾，打開並將將碎片放到自己的手絹中，然後將布巾歸還，便欲離去。

    沒料到素素如此不領情，黃衣年輕人始料未及，以他的身份和經歷，過去確實鮮有如此狀況，雖然這不過是個衝撞的意外，對方也不過是個偶遇的姑娘。

    「那且容在下賠償妳一支髮簪如何？」黃衣年輕人在素素亟欲離開時，揚聲道。

    「心領，不必了！」黃衣年輕人的身影逐漸隨著加速的腳步而消失在身後的人群中，素素心裡著實五味雜陳，雖然不是第一次到鎮上，但是以往都是跟隨著師父出門，這次是第一次被獲准獨自行動，也是第一次被搭訕。

    但是，這次或許只是因為第一次被搭訕吧！因此對黃衣年輕人的印象特別深刻，或許他言談略顯輕薄，但是畢竟和師父提過的低三下四之徒不同。      

    搭訕她的黃衣年輕人不過個子高了點，相貌不算是很英俊吧！雖然素素見過的男人並不多，也不曾仔細地端詳過大部份的男人，甚或，對於所謂的英俊，也沒有很清楚的概念，但是，她還是像大多數同年齡的女孩一般，私底下會對所謂面如冠玉的俊美男孩特別注意，只是黃衣年輕人並不屬於那一種類型。

    「反正後會無期，何必太在意？」晚上睡覺前，素素這麼告訴自己。

    但是，後會之期，比素素想像中來得快，又過了三個月，同樣是在鎮上的街道，還是同樣的撞擊，所不同的是，這次被撞的是素素，撞她的，是個臂圓膀粗的彪形大漢。

    不過，畢竟是受過了白袍的嚴格訓練，大漢的身軀才剛剛接觸到素素的身體，就被她施以巧妙的柔勁推卸到一旁，在石板路上跌個七葷八素，但是在外人看來，卻彷彿只是素素躲開了飛撞過來的大漢而已。

    還沒來得及檢視籃子裡的物事是否安然無恙，就聽到了熟悉的聲音--黃衣年輕人的聲音。

    「當街調戲良家婦女，成何體統？今天只是先略施薄懲，下回再被我遇上，可沒那麼好商量！」黃衣年輕人一面朗聲斥責被打退的大漢，一面整理起皺的衣角，一名和素素約莫同年的嬌弱少女瑟縮著躲在他的身後。

    大漢掙扎著從地上爬起，用衣袖擦去嘴角的血污：「臭小子，妨礙老子雅興，有種留下名來，改天找我兄弟來跟你討教！」

    「聽好了，我叫黃畢！」黃衣年輕人眼角一瞄，瞥見素素就在左近，更是老實不客氣地走上前，正面對著大漢：「歡迎你和你的兄弟隨時光臨黃家莊，我定當奉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