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個月依例有實習生來實習，晚餐時間餐廳裡多出一群年輕的面孔，這才突然想到：我已經畢業一年了。去年剛進報社時被同事誤以為是實習生，一年過去，熟悉的同事大多離開，我被分到另一組，重新適應新版面、新長官、新的工作氣氛和有點新又不太新的同事；還是有不同單位、不熟的同事以為我是實習生或新來的。

正式滿一年的這個月初，某天正當我忙到不可開交，一個不面熟的美術中心大姐看我在調整照片，突然說「你怎麼不用另外那張？神豬比的就是這個花（豬屁股上的花雕），那張比較清楚。」這位大姐說完跑去找一旁的同事咬耳朵，只聽到同事說：「她不是實習生」大姐一臉驚恐，「她是地方組留下來的」同事說著，她的表情頗尷尬，可見她似乎不知道地方組有人留下來。

如果不是留下來，生平第一份正式的工作大概無法做滿一年。地方版是編輯菜鳥練兵的地方，當自己才覺得工作越來越順手、越來越熟悉、掌握得越來越好，地方版卻嘎然而止。單純就地方版的功能來說，全國性報紙的地方版內容，或多或少在不同版面和角度之間相互遷就，少了地方版也許無可厚非，讓當地人製作屬於當地特色的媒體，有機會可以做得比全國性媒體更好，只是目前的媒體環境，大概很難做到。

Wonderwhy在高雄跑了幾個月的新聞，每次在電話中聽她說高雄有多好、有哪些好的改變，雖然在我聽來還是覺得「台北也有、跟台北差不多、台北以前也是這樣」（這是台北人的驕傲心態嗎？），但是沒有真的體驗過，怎麼比都不公平。

五月底，我決定實踐Wonderwhy多次的邀約，特地查資料、找好遊覽目標、和同事調休假，約好三週後南下體驗港都魅力，順便有機會真正踏進自己編過的縣市版感受當地的環境。沒想到就在出發的前幾天，裁員消息讓兩個人決定暫緩玩樂計畫。三個月過去，Wonderwhy被調來台北，南下計畫停擺。

七月底，地方版編輯的惜別宴上，十幾個人一滴眼淚也沒有（其實是哭得出來的人躲在家裡哭）。對同事們來說，因為早有心理準備，所以說再見還能微笑以對；心裡的不甘，豈是「大環境不好」就能解釋。

有位大哥說，在十幾年前報業鼎盛時期，報社告訴他們地方新聞是報紙的砥柱，他也以編地方版為榮，如今卻被棄如糟粕，如果報社說他們離開可以讓報社有更好的未來，也許還比較甘願。當個被斬除的「蕪」，被不熟的親友問到他編哪個版，他都不敢說自己編的是地方版。

八月，地方版歇業後的某天，在餐廳吃飯，長官A說了個網路上的選擇題：「如果你不得以必須殺了身邊的人，從朋友、同事、鄰居…一路殺下來，最後剩下父母、配偶和小孩，你會先殺誰？」有人選小孩、有人選父母，也有人說太難選，乾脆殺自己。

大家開始討論誰最無法割捨，誰又是可以犧牲的人。我聽著，不知是不是裁員剛過，心情還不好，嘴裡隨口說：「這跟報社砍人有什麼不一樣？」沒想到A愣了一下，轉頭對旁邊滿桌的同事大聲說：「她說的真對耶！跟報社砍人有什麼不一樣！」

決定裁員名單的那陣子，面對大難關頭，更容易看到每個人的真面目。長官們考慮每個人的命運，有人說要砍白天有第二份工作的人、有人說年資久的優先砍，也有人想砍戰力不足的菜鳥，跟選擇殺小孩還是殺父母一樣，各有不同的考量，更不用說是長相美醜、穿衣、個性…等等個人主觀的評斷。被逼著拿屠刀的A，不復往日的呵呵笑聲，看來似乎越來越鬱悶，這個月請長假休養生息。

九月一日，進報社滿一週年，上班前拿到U4永彬研究報業除訓制度的論文紙本。上班空檔一面翻著，回想考U種子、找工作和經歷裁員，再想想那些遭遇裁員的同事。永彬的論文裡寫到，不少同學抱怨很多打分數和最後決定U種子能否獲得進入報社的面試機會的標準不公開、不透明，難以說服未被錄取者。

兩者同樣盡力付出，競爭結果卻同樣令人心有不甘、感到不公，我也曾是被刷掉的那群，想到被裁的同事們，只能說，競爭，沒有絕對公平。突然想到侯文詠《白色巨塔》裡的情節，看完原著第一遍有種淡淡卻持久的憂鬱，看第二遍才能明瞭每個情節的鋪陳。想到每天進出的挑高明亮辦公室，報社如巨塔，這不代表為了競爭必須使詐使壞、用盡心機，想想踏進巨塔的初衷，其實跟那些鳥事，關聯少得多。

圖一：離開的同事們的座位，現在還空著。

圖二、圖三：今年初進駐的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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