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號老闆倒了，我的副廠長沒了。下一個工作，乖乖回到課長層級，畢竟才退伍四年，雖然的確異常努力，可自我評估一番，經驗實在稍嫌不足。

那年頭，大學生不流行到小工廠工作，公司名字沒人聽過，名片拿出來多沒面子，我是個怪人，偏偏愛挑中小企業。聽過太多大企業內部鬥爭故事，類似公家機關，一大群人混雜一起，能力不太重要，關係第一，馬屁第二，敢不敢第三。我自小痛恨官場文化，謝絕公家機關和大企業，自知是甚麼馬，該吃甚麼料。

六號老闆是一「群」人，標準家族企業，幾個兄弟合夥創業，接著，一堆兒子媳婦女兒女婿全混進裡面，天天上班像是家族聚會，不但沒聯絡感情，簡直就是鬥爭大會。我要早知道，絕不會考慮，既來之，且瞧瞧，也是經驗。

工廠專門生產旅行箱，幫人代工，自己沒有品牌。我是物料課課長，應管理部經理之邀入廠，管理部經理也是新人，幾個老闆共同找來的。除了我們兩個，其他幹部都是他們家族自己人。面試時，管理部經理大力拜託，說我是唯一夠經驗、能幫他忙的人，我這人笨笨，好感動，答應了。

我的任務是個苦差事，要全面清理這家十幾年工廠的「一團亂」物料倉庫。那倉庫真是大，挑高鐵皮屋，整整一大棟。做好計畫之後，我帶著十幾個人，花了四個月，清完了那數以萬計規格的物料倉庫，盤點報告足足幾百頁。數以萬計規格？我絕不誇張，光是拉鍊就有幾千種項目。幾千種拉鍊？沒錯，真是離譜到家。

採購部經理是肥缺，又吃又喝又拿，每週末還得辛苦跑酒店，當然是自家兄弟擔任。這傢伙對管理一竅不通，十幾年純粹胡搞瞎搞。一千個旅行箱訂單，需要一千條拉鍊，他老兄總是訂購1050條，5%備品，他說合理，為了生產順暢。合理？幾千筆訂單生產完之後，那些備品都丟進倉庫，再也沒見過天日。我把那幾萬條拉鍊「垃圾」清出來，盤點報告上註明「報廢呆料」。

我盡了責，結果，工廠宣布倒閉。當然，那個管理部經理和我，都失了業。他告訴我，你沒錯，但是，那幾萬條廢料報告，成了超級炸彈，炸翻了董事會，炸毀了兄弟家族間的多年互相欺騙。管理部經理提出的經營報告更明確，工廠根本沒賺錢，資產都是假帳（或許他們真不懂），四分之三庫存是廢料。

看到這裡，可能有人會說，你明明是掃把星，一個個老闆都被你剋死。我只能說，那年代的中小企業，多數「老闆」完全不懂管理，胡亂做，胡亂賺，胡亂倒。

題外話，當年台灣的所謂經濟奇蹟，根本源自於廉價勞工，以及落後國家級的苛刻勞工政策。所以，我從來看不起那些自我吹噓的所謂大企業家，他們真沒幾個有真本事，再看看現今中國那些個依靠廉價勞工、不知天高地厚的吹牛皮大王，真是歷史重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