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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18 23:58:05瀏覽453|回應0|推薦5 | |
我不敢相信我竟然寫起詩刊的小評來,這在以前絕對不可能發生,我對我的大膽和打破原則感到汗顏,只能祈求凝練的詩句拯救我。納博科夫在《幽冥的火》宣告:「生命是那晦澀、未竟之詩的評注。」應該是此番論點鼓舞了我,我的勇氣誕生於詩,如果挫敗產生,也願以詩療癒。
波赫士認為詩是混血的藝術,納博科夫直接「讓詩與評論談戀愛,生出小說這種史無前例的混血兒(莊裕安語)」。他們說得鏗鏘有力,但對於評論,我還是以啄木鳥的心態警戒著,避免啄得太過,確保「詩」擁有謎樣的眼神,護衛「美」自身的完整。讀詩就該聽音樂,在Misty這首輕煙薄霧的旋律中,隨機拈詩,隨詩而述,我開始進入微妙的平衡。 閱讀許勝奇〈我們在尋找MU.MU遺失的琉璃珠──老七佳石板屋〉,使我想起廖偉棠的得獎詩作〈致一位南比克瓦拉族印第安少女〉,兩首詩同樣氣勢磅礡、同樣耐心追溯,同樣對土地充滿關懷,在古老傳說的架構下前進,爬行的艱辛幻化為奇異的翅羽。風,呼嘯著歷史。詩,完成遼闊的現代式。且看此段:「我們在尋找MU.MU遺失的琉璃珠,在老七佳/石板拼圖遺失了第一千零一塊,MU.MU的童年/還在石板路上與早春的陽光一起跳躍/黑色傳說冷冷的橫陳在黃葉飄零的千山萬壑之間/而昂然的祖靈柱可否撐起垂垂老去的時光的身影/把心置於膝蓋的同等高度,兩腳就可以在一甲子的歲月裡/踱步。」夏多布里昂在《義大利之旅》寫道:「每一個人,身上都拖帶著一個世界,由他所見過、愛過的一切所組成的世界,即使他看起來是在另外一個不同的世界裡旅行、生活,他仍然不停的回到他身上所拖帶著的那個世界去。」許勝奇很有意識的進行關於生態紀實與戀慕土地的創作,詩齡雖淺,詩句卻已指向恢弘的天地。我非常喜歡末段:「沏一壺清淡的茶,稀釋濃濃的黑色的離情/凝視著每一塊石板紛飛成一隻隻台灣蛇目蝶/ 於無言的石板徑上,我們終究找到了/MU.MU遺失的琉璃珠,在老七佳每一隻蝴蝶的鱗翅上」排灣族與琉璃珠有密切關係,許勝奇以琉璃珠為象徵,將生命、感性與藝術連結,通過琉璃珠與蛇目蝶的優美換位,達到超塵脫俗的境界。 詩,牽繫土地、根植自然,才能生生不息。陳予慧的《望鄉》描述八八水災後的重建工作,以日光象徵希望:「仰天/日光亮晃晃,光明在望/阿立祖的微笑一朵朵綻放天際/悠悠蕩蕩」。陳偉哲的〈不明紋理〉頗有羅智成《地球之島》的況味,對文明的探索,對生命的反思,對漂泊的際遇,對孤獨的深淺,均有一番見解:「沿著果肉輪廓/彷彿更新了信仰而遇見/曾經長眠的我/從容地自死者軀體自拔」這是一首陰鬱的詩,結尾置之死地而後生,我見陽光斜照,地球的淺灘上,鯨豚卸下滄桑的歌聲。接著,陳偉哲的〈仰望〉似乎透露一些答案:「天空拖延童年般齒痕/不難被你發現/掉了幾顆乳牙的昨天傍晚/已經遙遠到感嘆號/告別問號那瞬間起身的異地」他的詩有堅定的沉默,也有低調的吶喊,似乎滿懷心事,在生活的縫隙獨行。陳文奇的〈傳說〉具迤邐的美感:「以搖櫓的身影/來回擺渡/蘇繡新店溪/成一條山水相色的/美麗 傳說」似乎欸乃一聲,一生匆匆,記憶如山水鮮明,而人無法踏入同一條河流兩次,僅能在詩川裡搖曳情感。 透過旅行,跨越疆界與某個時空連結,詞語也因此擁有足夠的面積迴旋。經由參觀的行徑,把藝術的精隨納入心田,種植一畝詩意。A-wei 的〈浸〉,Deines 的〈渲染畫中的夢〉,以及拙作〈遠見──給朵瑞絲〉,都屬於這個面向。〈浸〉描寫參觀木雕作品的感受:「堅硬中穿透柔軟的意象浸泡/沒入實心木質蘊涵著空虛/四處滿溢的洪流/波浪連漪陣陣蕩漾/滾滾翻騰的餘沫/伸出水面的手倘若揮舞著/木然的沉溺/或一躍而跳脫水面/凍結動靜的一刻」。其中的動與靜,堅硬與柔軟,實心與空虛,倆倆對應,呈現木雕的材質和藝術性,生動自然。〈渲染畫中的夢〉雖然不是實際到某處參觀,但透過畫、穿越夢,彷彿清晰的「預見」一幅畫的旅程。詩中色澤繽紛,藍、紅、黃、青、半透明……妝點詩句,每一句是一道顏彩,層疊的筆觸中,夢境成形。末段:「蕩漾的波光縹緲/在倒影中擁抱水仙/渲染畫中的夢/意蘊雋永/流淌一季燦美的繽紛」有美妙且巧妙的鏡像作用,戀夢、夢戀,納西瑟斯情結是創作的基本特質。而〈遠見──給朵瑞絲〉是我參觀豪宅之後的體悟,全詩六十四行,以海洋開始:「在旅行的終點,/波光串起時間的鱗片。」,以海洋結束:「豪宅已成巨大的棺木,/妳,航向自由……」,試著描繪富家女的一生。 人物其實難寫,葉莎的〈李鎮〉卻寫得很傳神!第五段末三句:「你逐漸縮小 變成一隻卑微的螻蟻/駝負著巨大的恥辱/整座小鎮 沒有甜食給你」與最後一段:「我七歲的眼睛 太早識得人間冷暖/而螻蟻這兩字筆劃繁複/於我/是太艱難的字」前後呼應,運用倒退時光的魔術,以小孩的早熟認知,將卑微者的形象刻劃得入木三分。藍丘的〈寫給JOY〉有許多句子很跳、意象新穎。譬如:「星座都搭建好了/我們體內的帳篷」、「時間的喉結編織成繭/不久就蝴蝶了,你說」全詩洋溢著一份相知相許的快樂(恰巧,JOY是名字,也是快樂之意),兩人世界,恆常春天。Deines 的〈致Tanya──閱讀妳的訊息 〉對我來說有特殊意義!由於數月前,我贈她一本散文集與《野薑花雅集3》,間接促成她寫詩的念頭,這份詩緣是如此偶然也如此美好!細讀她的詩,不乏俏皮的詩句:「將貪玩的雲朵輕輕摘下」、「載著寶石的灰色蝴蝶/和落葉交換身體 」,非常悠然,非常精靈,就像她給人的印象一樣。 在反映現實、批判社會現狀上,吳昌崙的〈裁員〉直接切入職場:「忠貞被馬革裹屍拋入灶頭/燃盡骨子裡最後一絲服從/炊爨倉底秕糠餘糧/熬出一鍋周全淖糜/配饗驪歌」炊爨(燒火做飯),秕糠(秕榖、米皮,都是沒價值的東西),淖糜(爛糊粥)這些字眼加起來,呈現一片淒涼慘狀,很貼切的形容許多家庭的困境。江明樹的〈女鬼一族〉以氣氛見長:「烙印在一條溪河/蛻變成倩女幽魂/瀟瀟夜雨下/散髮吐長舌/咒語碎碎唸/伊、哇、嗚、啦、啊/赫!踩在水底下的太陽/終夜不敢露臉」無論在形象、動態、聲音的表現上,均成功達到恫嚇的效果。江明樹的〈事件〉很忠誠的描繪已發生、正在發生或可能發生的事件,以穆斯林哲人之語為引,展開撲朔迷離的線索。比較特別的是事件二,哲人曰:「蝙蝠不能接近太陽,但也不會減弱太陽的光芒。」此語出自穆斯林詩人薩迪的《真境花園》第五章〈愛情與青春〉。我知道江明樹的詩旨不在於愛情,而是隱喻一件真實。蕓朵的〈黑與白都一樣自由飛上天空〉寫道:「我內在一根正直的意識/站得清清楚楚/那些形式的華美衣裝/只給那些喜愛裝飾品的人穿」如此正義凜然,令人激賞。靈歌〈錯置的變異〉摩擦一種徒然,一種遺憾,人與人的距離不在於時空,而是以心與心之間的默契來衡量。「雨絲如林,髮絲如焚/撐傘承接整個季節的淚滴/墜落的水花回應著徒然」結局錯愕,不得不嘆!而靈歌的另一首詩〈雨中,火的記憶〉:「蛛網在簷下,撈補失落的水滴/昨日以前種種/浮出水珠表面張力/放大審視,糾結的網線/錯誤的起點連結背離的終點」也是距離,也是飄散,嚐試以蛛網綴補城市的冷漠,卻依然無法承擔荒原般的重量。 既然提到蛛網,就不能錯過許勝奇的〈蜘蛛之愛──吻別〉:「如果我們都可以這樣深沉一吻,愛情/會不會在彼此的擁抱中窒息/吻,一如咬著唇吸食著腥甜的血一樣/只是我們都被自己羅織的網/禁錮,成為一種習慣與自己的影子交往/並以謀殺美麗用以餵養靈魂/愛情,就會成為一種假想敵」選一個拿手的主題去經營,這點許勝奇做得很漂亮!詩歌的藝術恰似蛛網一樣精緻神秘,讀到優美的詩,連平日討厭蜘蛛的我,竟也在花園的葉片之間,端詳蛛網久久,遲遲不肯離開。看過透明如絲的昆蟲啟示錄,鳥的隊伍旋飛而來,許勝奇的〈印象飛羽〉以十種鳥,構築繽紛的巢,我鍾愛夜鷺的飛行:「每隻魚都有星子般的眼眸/於是,朝著星子墬落方向飛行/在夢的天空」柔羽刷過夜晚,每個夢都能仰起詩的光亮。不過,有些鳥卻誤闖鋼鐵城市,如同張若茵〈一隻囚禁於籠中的白鴿〉,僅能拍擊無奈:「是一隻囚禁於籠中的白鴿,潛匿於鋼鐵構築的軀殼/不停搖擺,不停飛翔,不停追逐,不停/嘗試起飛與墜跌,」或許那是練飛的考驗,試著忘記框架,一飛飛上雲端。 草木有靈,草木有情。林瑄明的〈楓魅〉瀰漫梵音:「一片一片的楓紅,重疊/時間的心跳,歳月的回憶/陽光照射古剎,緩緩拾起幾縷清香」秋天不吟誦,吟誦的是思念的心;楓葉不回憶,回憶的是人世的牽掛。琴歌的〈楓〉:「以致我們的雙耳/成為午夜的礁石」在聽與說之間,楓葉佔領思緒。嚴玟鑠的〈楓〉以葉脈連接命運的粼粼波紋:「楓/攤開掌心/一一向我招手 // 訴說你命運的脈紋/是季節裡/最寂寥的/凋零」。江文兟的〈台灣鐵杉〉釋放一股不屈不撓的精神:「屹立於千尋峭壁/搖曳出塵的枝葉迎風/蒼勁遮蓋下/千年身影透露出高處的孤寂」。朗讀吳麗玲的〈夢迴櫻花雨〉,耳際忽忽響起著名樂曲《櫻花雨》,如雨一樣流暢的詩句,如星一般照亮思念的線條,可入歌、入夢、入季節最絢爛的章節。林瑄明的〈乍現〉,則捕捉櫻花絢爛的剎那,花之徐開,情之燃燒,喧嘩與靜默同等孤獨:「花神輕扣古剎晚鐘,來自冬眠/日照的等溫線,風化寂寞悠悠」。嚴玟鑠的〈羊蹄甲〉挽一絲「萌」的霸氣:「你身穿粉紅的野豔/在冬日落雨的台階上 /對著我低語 」。龍妍的〈阿勃勒仲夏夜夢〉使我想起鍾曉陽寫給朱天心的信:「我最喜歡金急雨了,春夏開得到處欣榮,也叫槐花,風一經過,漫天漫地是膩黃膩黃的碎碎,不是黃葉無風自落,而是有風,因此是曲折,是因果。」龍妍的心境亦如是:「午夜的精靈 捧著無聲的詩篇 /散落一地夜夢的音符 」鬱鬱黃花,盡皆般若啊! 關於海,天岸馬〈海的心情我知道〉其中這一句:「澎湃是你唯一的戲劇男高音」使我想購買一張月光入場劵,請螃蟹剪票,讓我入場,聆聽悲壯熱情的海洋演唱會。神秘的事物,總讓人好奇,葉莎的〈神祕海〉宛如液態的俄羅斯娃娃,漣漪生漣漪,生命孕育生命:「妳看,紫珊瑚都碎了/浮出一片神秘海/那是我種在夢裡的愛/一種類似刺絲胞動物門/不停的出芽、斷裂、脫出,繁衍」。在《海底總動員》有一幕水母悄悄圍攏的畫面,那一刻異常安靜,於是我記住了它隱匿的騷動。而母親,或說母性,也是靜靜的風景,偶爾思索生命的意義,一回頭,孩子已往更深邃的世界游去。雪赫〈島嶼的採夢〉也依著海洋的巨大身影,「我在海濤聲中走出了夜/以蛤蚌的雙殼,盛起昨夜夢境的落螢」,靈魂餓了,心在湛藍中甦醒,沙灘變成一間熱炒店,端出鮮味的夢境。 車站是離散的地點,人若常在車站進出,說不定能成為時空哲學家。何雨彥的〈單程車票〉以幽默的口吻諷諭時事與政令,讀來莞爾:「那老乘客氣極似斑馬群中的法老王/一馬一馬點召當年合作的幼齒牝/他正在秘謀復辟/檢票員說到站無回程」。林錦成的作品〈經過火車站經過妳的站〉頗有趣味性,講一種尋常生活調調,稀鬆平常,卻也常被忽略。他自嘲的口吻很可愛,屬於小市民的咕噥直白有味:「飯是白的,/菜是綠的,/真是廢話一碗一盤端出來,/可以加減吃,/但不吃會死。」,「我是廢話,/從前是現在也是。」真應驗了張惠菁的書《活得像一句廢話》那麼理直氣壯! 「走進事物,再從事物走出,我們進入原來的世界──另一個世界。」這段話是《51種物戀》的書封文案。我一直相信人與物之間存在著某種難以言說的雙向啟示作用,觀察事物,可貼近生活與心靈的細節。譬如,葉莎的〈水車〉呈現田園樂:「我們踩動的水車/其實是一種笑聲/從水圳上游飛奔而來/嘩啦嘩啦濺起一個黃昏」我喜歡在那裏多待一會兒,讓水聲濺滿身,詩飛滿天空。楊國耀的〈站上圓板凳〉是一首頗富哲理的詩:「所有的事物並沒有改變/我與「姚明」看得是同樣的事物/如今 居然有了變化/始終 父親的痕跡依然深深的留在上面」父親(親情,期望)、姚明(理想)、自己(事物核心),在時間重疊中,呈現三位一體的樣貌。 雖說人生難得幾回醉,但季閒的〈醉落〉醉得可不輕!不僅視茫茫,星星閃,鬼臉漂浮於江河,時間在此循環,且詩且歌且豪飲:「伸手向李白要了一杯酒/我喝了半杯 半杯灑向天地/瞬間 所有的星子皆醉落於每一座荒塚」真所謂醉過才知詩濃啊!劉金雄的〈醉〉則是小布爾喬亞式的微醺:「小酒館裡/馬丁尼只醉了那隻杯子/我則醉於那女人 // 輕風搖曳/半露的酥胸與窗外的花/亦誘人的微微顫動/盈滿的酒香/就要溢出杯口」醉翁之意不在酒,這首詩如果只有這兩段,似乎也成立。 酒後吐心聲之後,或許需要把一把脈,以確立詩況。亞拉河的《中藥鋪子》以扁鵲的四診分段,第二段「聞診」提到雅各布森〈悲傷之塔〉,他沒有附註說明,容我在此引用挪威詩人雅各布森的詩句:「奴隸們有粗大的手,建起悲傷的塔。/他們有鉛的心和山牆般的肩膀,建起悲傷的塔。/他們有石錘般的手,建起沉默的山。/它們立在勃艮第、巴勒貝克和赫雷斯。/死灰色的牆在森林上面,石頭的前額和憂鬱的眼睛/在地球上的很多地方/燕子在空中排成巨大的弧形/好像無聲的鞭打。」塔,可能是文明的象徵,可能是文明的廢墟,生命承載許多悲苦和血淚斑斑的歷史。亞拉河描述:「他們就飛起來,飛過白塔(雅各布森悲傷之塔)/飛過一張張臉,像帆那樣」像穿越劇,情節跌宕起伏,從唐朝到現代,從現代到明朝,魔幻寫實的手法讓單純的看診變成生死課題。讀者不必拘泥於這番詮釋,請讓想像力盡情馳騁。 然而,死亡是詩人迫切想超越的現象,因為探究死,才能澈悟生。廖亮羽在〈彌留〉中寫道:「老人知道風來了、我來了/情願都不低眉,想陪西風一直到幽谷」死生契闊,多攢個幾分幾秒,安慰在世的人不忍的眸光。而她寫的〈與神訣別書〉是信仰的崩壞,面對亂象頻仍,世界依然朝著荒謬傾斜:「比一場禱告的時差亂,雙方仍在昏天暗地/暈頭轉向驅除主詞——祈使句/軟趴趴地黏合鮮紅醬汁 被迷得/撫摸不知此穴是何穴?點根菸要消散/煙霧,是不斷校準的接合斷垣」我又想起波赫士說過:「意義不重要──重要的是詩中的音律,還有談論事情的方式。」套入此詩,頗為合腳。 藍丘〈多出來的時間〉記與友人聚會,語言詼諧:「木桌裡住著神/我們坐在神的肚子裡/說話,做臨時工/用舌頭鋪馬路/造橋和種樹/讓春天不再肚子痛/能夠站起來/圍著我們走路」時間彷彿從忙碌的粘板上切下一塊豆皮,捲起情誼香。 詩韻〈回憶的長廊〉還迴盪著青春的弦音:「時光罅隙裡還留著美麗音韻/關於當年黑妞兒吉他彈奏愛的羅曼史/從霞光輝映的黃昏直到星光滿天/浪花般的弦音飽滿著天空」。季閒的〈故人〉有一組對比怵目驚心:「可還記得那年 飄著細雨的午夜/我們向每一個落單的女子 吹口哨/而,不久之後的每個黃昏/我將會在公園的長椅上/等你應約而來的 柺杖聲」口哨聲與拐杖聲之間隔了多少歲月,輕輕的幾筆,時光便在段落中倉皇老去。 由詩領航,時間不足畏。李恩典的〈俠隱〉顯露一股自在閒情,一種喜閱人間的姿態:「街燈是啟示夜的眼睛/調幾弦走位的細紋/調一杯過期青春」第一個「調」是歲月的走音,偏重於聲;第二個「調」是青春的鮮美,偏重於味道。匿於市井,淡然處之,乃心靈之俠。季閒的〈留白之前〉繪製時間的線條,於殘磚舊瓦、於火焰、於蝶、於夕陽中勾勒心情,「而妳 將在最後一道光閃中/飛起 如霞霧中之蝶/在暮色的芒草堆上」人生如夢,夢如煙,最適合比喻虛幻的正是蝴蝶,牠的華美與易逝的特質,如時間強烈而不容忽視。而貓遊的〈止息〉中,時間具有輕巧的本領:「有些背影會一直清晰一直漫長直到/成為記憶本身/如果那樣就不再需要/記得或忘記什麼了」遺忘的重量啊,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詩韻〈季節中的妳〉,經由「溫柔」、「雄辯」、「滄桑」、「古典」、「圓融」、「如如不動」……這些詞語的襯托,感覺這個「妳」已超越時空,沉靜若蓮。龍妍的〈緣滿〉彷彿是高僧的紅塵預言,如偈如寄,「終止在恰如其分 , 究竟圓滿」是未竟?抑或句點?留予下一個輪迴說夢痕。蕓朵的〈你是誰〉乾脆徹底終結記憶:「我忘了你/也忘了所有」但散落的指針也可能敗部復活,時光是熟諳奔馳的大內高手。暮云〈摺燙的痕跡〉:「把心燙平,再翻面,反覆收斂成/一個你,像每天的夕陽一樣」這樣的思念很內斂,很美,把張牙舞爪的熱度收編給黃昏,黃昏孵了一個蛋,詩句煎熟落日。暮云不說,〈答案〉自己找出路:「有熟悉的聲音陌生的臉/出現在妳的髮浪上忐忑/我痙攣的礁/有一種斷裂的訣別」他處理的主題很常見,寫出來的詩句很特別。楊國耀的〈雨滴人生〉由圈圈的形狀延伸,展示一幅栩栩如生的際遇:「圓不停的由點而擴大 人生/跟隨著擴散的圈圈起了變化/許多的圓不斷地因擴大而交疊 撞擊/產生許多不規則的波紋 始終/循著既定的方向不斷前行」。 千朔的組詩總能開啟不一樣的畫面,讀她的詩容易產生尋寶的感覺,彷彿詩是一張張月光拓印的藏寶圖,按文字索引,就能覓得遺失的一千零一夜。千朔的組詩〈走在時間的玫瑰線上〉,我要任性的讀,要效法名偵探柯南,將手中的線索拆解重組。首先,我想做的就是將每一組的標題合體:「其實夜沒那麽黑。走在時間的玫瑰線上。哪兒有花就哪兒有蝶。標記在書頁裡的月光。寫在孤島線上的字跡。站在鳴鳥線上的沉默。踩著貓步退到消失線外。退到你遠方的風景線外。逐風的浪花消失在地平線上」密碼連接密碼,或許無需費心破解,只需耽溺。標題下的那些詩句,剔透而彈牙,讀者請自行咀嚼,慢慢的,要像消化時間的器官。接著,我想說的是,千朔的詩語與西西的長篇小說《我城》有異曲同工之妙!兩者皆以風趣和清麗的句法做純淨的追求,像童年跳格子,躍動於月光之缽。 劍客無劍的〈小騙子與小痞子的悄悄話〉以民間傳說為軸,轉出四組情感串連的故事。末段:「親愛的小騙子/等神恩賜我一場年前的大雪/把幻覺,下得明明白白/我就可以明目張膽地/背著耳環一樣的/月亮回家了/你看,我還是這樣/乾乾淨淨。」這倒像紅樓夢「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的無聲境界了。綠衣的〈2012,越冬書〉一開頭便引用杜拉斯在《情人》的文字,一切便從熱帶叢林開始,愛、恨、傳奇……杜拉斯在黑暗中劫持真實的東西,她說:「我,就是那本書。」但綠衣不同,〈2012,越冬書〉是一趟夢遊的過程,沿著預言的神秘感揮霍激情:「野薔薇,紅櫻桃/還有一個種滿白菜的小院子,我已經很輕了/ 只有手指攜帶的經書,將會被時光染綠 」。它應當與劍客無劍的〈小騙子與小痞子的悄悄話〉並讀,箇中秘密,詩可對證,在此無需著墨太多。朵拉的詩〈四首〉宛如幽靈佈局的四個氛圍:風格,形式,音韻,內容。這也許是我胡謅的,與詩本身無關,但我喜愛「她掰下的半個月亮,還冒著/白白的熱氣」這陰森森的詭異。 穎川裔〈生魚片的刀法〉手感不錯,我將它看做琢磨詩藝的歷程:「尊榮一把刀俐落地卸去骨器/小心翼翼扶住赤身、片成泛亮油花的刀工/也許想透過食生/回憶古老方式的存活/理所當然的咀嚼一句冰冷詩體」日本師傅總是把生魚片切得工整精細,而且白紙上不沾汁液。精緻的詩固然是值得效法的,暢快的食也不該被忽略。波赫士不就說了:「我的大半輩子都花在閱讀、分析、寫作(或者是說試著讓自己寫作),以及享受上。我發現最後一項其實才是所有之中最重要的。至於享受人生方面,得到的最後結論是我要在詩中『小酌』一番。」這「小酌」的情境忒有學問,與最高深的技巧就是沒有技巧一樣,知其無窮,卻無法定義。於是,拙作〈寫詩〉出現養生體:「多吃香蕉,優格,蘋果/關於思想/排宿便是很重要的」。健康的寫詩,快樂的讀詩,輕盈的談詩,三「詩」而後行。 今日,能以愛詩人的身分,分享讀詩的種種可能,在眾多作品中鑽進鑽出,汲取營養,內心充滿感激!恍若在林間凝視一條緩慢蠕動的尺蠖,擬態成詩的葉脈。分不清我是它?抑或它是我?總之,幸福蟲,滿面詩光,腴得很。 Tanya 2013/06/15寫於美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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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文學賞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