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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密與反思的詩意之旅:論卡爾.菲利普斯的詩集《戰爭》
2024/12/19 00:34:12瀏覽215|回應0|推薦9

                      

"我是一首歌,處於改變中。我是一場

小雨穿過浩瀚的

 

黑暗朝著不同層次的

黑暗墜落。"

 

卡爾.菲利普斯(Carl Phillips1959723日出生於華盛頓州埃弗里特,畢業於哈佛大學,並擁有麻州大學安默斯特分校和波士頓大學碩士學位。目前,他是華盛頓大學的英語教授,也教創意寫作。他被譽為美國最具原創性、影響力和多產的抒情詩人之一,於20062012年當選為美國詩人學院院長,20112020年擔任美國歷史最悠久的年度文學獎:耶魯青年詩人獎的評審。

 

卡爾的詩集包括《飄散的雪,向北》(2024);《戰爭》(2022)榮獲2023年普立茲獎;《高田裡的淡色》(2020);狂野的風(2018);偵察(2015);銀箱(2013),格里芬獎提名;《雙影》(2011),《洛杉磯時報》詩歌圖書獎得主,入圍國家圖書獎決賽;《低語》(2009),國家圖書獎決賽入圍;《箭筒:詩選》(19862006);《策馬西行》(2006);《餘愛》(2004);《岩港》(2002);《繩索》(2001)獲金斯利.塔夫特詩歌獎;《田園風光》(2000);《虔誠》(1998;《遊行》(1995);以及《在血液中》(1992)。

 

卡爾也出版批評和翻譯作品,耶魯大學出版社出版《我的職業是神祕的:寫作生涯中的七個沉思》(2022年)2023年飛馬詩歌批評獎決賽入圍;灰狼出版社出版他的兩本散文集《大膽的藝術:風險、不安、想像》(2014)和《王國的硬幣:詩的生活與藝術隨筆》(2004);牛津大學出版社出版卡爾翻譯的索福克勒斯的《菲羅克忒忒斯》(2003)。

 

卡爾是一位受過訓練的古典主義者,經常採用古典形式並引用古典文學、藝術和音樂。他十幾歲時就開始寫詩,自稱為書呆子,「也許這與創造自己的世界有關。對於某些人來說,創造一個可以依賴、陪伴的世界更容易。」他受訪時說。

 

他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寫出任何詩歌,直到1990年,在接受自己的同志身分之後,他重新發現詩意的聲音。

 

卡爾賦予他的語言近乎雕塑的形式,結構是堅定的,意義從一行溢出到另一行,就像噴泉一樣。他的世界是一幅陰鬱的秋季風景,被空靈的美麗時刻照亮。

 

獲得普立茲獎的詩集《戰爭》(Then the War)除了新作之外,還收錄20072020年的舊作和抒情散文〈樹林中〉。這本詩集是自我反思力量的鮮明證據,結合超自然的詩意句法感並探索慾望、知識、奉獻和懷疑的模糊性,也證明卡爾是當代詩歌中不斷變化的、必要的聲音。他將自己的作品描述為「持續的探索」,那麼,對詩人和讀者來說,《戰爭》就是有意義的自我發現過程的下一步。這些詩是在美國種族衝突不斷加劇、伴隨著暴力和不確定性的時期寫成的,卡爾更深入地進入自己創造的景觀:一片充滿親密、酷兒和道德探究的森林。

 

現在,讓我們讀一讀同名詩作:

 

〈戰爭〉

 

他們種花是因為房子有很多房間

因為他們想像過一種生活

摘花給每個房間加上標點符號,彷彿每個房間都是一個句子

 

不僅僅為了裝飾,還要遵守一些規則,

最難忘的句子是什麼──像人類一樣──總是

稍微抵抗……沙洲;抹開

 

一群移動的雲彩。同時,

鷹巢,冬巢,耐力作為信仰的一種形式,

生命平等的小海灣,我認為他們的意思是,透過

 

他們所謂的靈魂,暮色紮根於

沼澤深處,在富貴草裡,風無法

到達的地方。

 

戰爭來了。

整個場域,還有騎警

牽著他們驕傲的馬匹穿過它。

 

第二天早晨起霧,管理員幾乎看不見

裡面的情況,像影子一樣,像陰影一樣,

將場地打掃得一塵不染。

 

窗簾從昏暗的房間裡滾滾而出

奔向大海。

沒有頭髮的人

 

撫摸頭髮稀疏的人。他們閉上眼睛。

如果溫柔地,很難說有多溫柔。

那麼戰爭就不再讓他們困惑了,如果曾經有的話。

 

如此湊巧,卡爾出版這本詩集時,俄烏戰爭開打,讀者不免將它們聯想在一起,但是,卡爾詩中的戰爭,並非實質的戰爭,他對暴力和溫柔之間的關係更感興趣,即使在危機之中,他的詩也捍衛了愛的力量。

 

他腦海中的影像不是戰場,而是森林公園,那是聖路易斯騎警的所在地。他經常在遛狗時獲得靈感,公園東邊的馬厩是他最喜歡的地方。

 

身為一名居住在聖路易斯的黑人,卡爾表示他對自己與警方的互動感到好奇。他曾被攔下過幾次,因為警方想確定車子是不是他的,當他出示華盛頓大學ID後,居然就沒事了。在邁可.布朗和喬治.弗洛伊德去世後,他更加意識到需要採取防禦措施──周圍不要有任何看起來可能有問題的東西。

 

自然世界是卡爾詩中的完美背景,可將人類及其所有的自我意識置於人類規則不適用的荒野中,導致有趣的思考和行為。而且,樹林也是一個隱藏自己行為之處。他將觸覺荒野(樹葉、鳥、草、植物),與情感、愛、慾望、渴望並置。對他來說,荒野與其是一個主題,不如說是生存,是背景。

 

在〈樹林中〉便能完整佐證〈戰爭〉的深層意義,他探討了樹林長期以來是一個詭異的空間,在詩中體現樹木的堅強、紮根、錨定,同時又熱情、充滿陰影與神祕。他對樹木的迷戀尤其與文學中樹木和森林的悠久傳統有很大關係,森林作為潛在危險事物發生之地,正因為它是一個黑暗而祕密的區域──這也意味著如果想隱藏的話,它可以成為保護的來源。所以,對他來說,樹木代表著隱私、風險和親密感。

 

卡爾是一位充滿魅力和說服力的詩人,他的詩既理智又感性,充滿自我和世界的爭論。即使它們的形象可能是暫時的和偶然的,也同樣具有誘惑力,比方說這首詩:

 

〈星光下的小盾牌〉

 

也許我們沒有必要去比這裡

更遠的地方,山茱萸葉說,把言語

誤認為歌曲,對著梓葉,模仿沉默。這就像

性愛,把溫柔推向兩側,就只是

性;並非性生活……幾乎不值得一提,

除了最近忘記似乎是一種恥辱,為什麼

 

不應該有記錄,無論多小,我們

感覺到某些東西,卻不需要命名它,我知道

我的汙垢是什麼,似乎就足夠了,甚至很可能

必須如此,大部分的行動都是出於

最好的意圖,至少在我們停下來之前,我認為,

這就是所發生的一切;我們永遠停止移動。

 

這首詩的第一個詞「也許」,是一個條件,一個誤解,一個模仿,引發了接下來的事情:將感覺歸因於樹葉,對遠方的好奇心。在前三行中,卡爾已經引用抒情的元素:言語、歌曲、沉默。

 

樹葉在這裡以人類隨意的語言、白話、對話形式上演,沉默首先變成羞恥的沉默,然後是對語言所能表達之外的存在的解放。渴望擺脫命名,然而,又渴望將其固定在語言中,用語言演繹它,這些是卡爾詩歌的核心焦點。這些張力不懼怕複雜性和矛盾性,展示了詩人深化和擴展其藝術創作的標誌性特徵──他獨特的句法,在詩句和詩節上的起伏和調製,他不停歇的銳化和自我修正,他對慾望複雜性的關注。

 

閱讀卡爾,我們進入了介於兩者之間的世界:

 

〈藍翅鶯〉

 

  他們說,在夢境與白日夢的

 

縫隙深處,以及兩者之間,我稱之為

生活的東西,彷彿劍巢,

彼此交叉,沒有閃爍,就像長期被忽視一樣,

 

  仍然有一片草地的價值,一旦第一批

乾草作物被砍伐,餘草就會長得更甜,

只要堅信它,

 

一切都可以找到,即使是現在,他們說(平行,上升),但

事實並非如此;事實並非如此。

 

所謂人生,雖然不至於刀光劍影,卻也起起落落,卡爾相信詩的存在是一種將無形之物塑造出來的方式,也是找出解決生活中抽象大問題的方式,例如愛、死亡、道德、性,或許實際上無法真正解決,但寫作至少讓我們正視這些問題。

 

他常告訴學生,寫作生涯意味著一生的學習,探索永遠無法完全了解的事物,也能思考藝術創作以外的東西。愛一個人是一種承諾,是一種尋求瞭解另一個人並嘗試與他們一起生活的學習,是一種繼續為完全不可預測的未來塑造某種形狀的嘗試。對他來說,每一天都是由無數的奉獻行為組成的,有意的和偶然的,記住的和忘記的。他認為奉獻意味著關注,在注意到一件事而不覺得需要絕對理解它時,他也承認了認知的限制。

 

詩包含透過線條巧妙排列和分層的句子,卡爾是箇中高手:

 

〈射箭〉

 

那時仍是一個潮流。要完美地掌握箭的時機

就意味著觀察一會兒空氣

以一種永恆的魅力

縫合在一起。最終正確地跨過,

墜入愛河(並停留)的風暴意味著

蘋果、勝利、橘子和煙霧的氣味

都在一個陌生人的呼吸中

 

混合均勻,半夢半醒,剛開始記得一點,

當他在身邊攪亂你心的時候。我夢見我們再度年輕,

他咕噥著,彷彿對一個他熟知名字的人

不只一次在憤怒、性和恐懼中呼喊而出。

也有幸福之處,

 

對嗎?所有時間都花在試圖

超越未來日子的距離,

 

並假裝做出選擇:此刻柳樹和榛樹上的

陰影劇本標記穀倉的

西面; 現在是風起漣漪的場景,就像一個較小的版本──馴服者,

可馴服的海洋,對於運動(相同的無限

模式和變化;隨機性和意圖;釋放;

克制──那種運動)......

 

              親愛的

溫柔的馬鞍。親愛的苔癬,甜美的苔蘚,只有

黑暗、潮濕和耐心才能實現。唱一首水之

歌,不會淹沒其中。有些人稱之為

好技巧。還有一些人稱之為

 

征服。夜幕降臨前的最後閃爍。從低矮的

樹枝下面。我夢見我們重新來過。星星。只是一點點

逝去的黃昏。

 

卡爾認為,詩歌和散文的句法是相同的,都是決定突出或不突出內容的工具,是控制訊息傳遞順序的方法。在這首詩中,他優先考慮時間,然後他移動到物體、身體,選擇從最親密的空間──臥室──移動到穀倉,馬廄,海洋,樹林。氣息的層次感也非常優秀,從水果香氣、煙霧、戀人的呼吸、苔癬、水,一層層疊加愛欲,正中紅心的箭。

 

〈射箭〉在某種程度上的確是一首情詩,是關於愛,死亡以及重燃的夢想。就像許多情詩一樣,它也是關於時間的,就像許多關於時間的詩一樣,它被引力拉向對死亡的思考,並且像許多關於死亡的詩一樣,它被認為是抒情詩最古老的衝動之一,將美學或永恆想像為死亡的替代或最終的結局。

 

儘管卡爾實際上只在第一行使用了一次「箭」這個詞,然而,它卻產生強烈共鳴的形象,讓人想起愛情之箭,也讓人想起時間之箭,甚至可能是月亮女神阿提米絲的箭。也就是說,射箭代表時間的前進或是時間的循環,但最終,卡爾用弓箭手的形象來反思詩人在生活中的搖擺和混亂,創造一個集中的、暫停時間的時刻,而做出的可能是天真的、付出高昂代價的努力:將一些尖銳的短語沿著完美的路線推進的技巧。

 

總體而言,卡爾的主要作品展示了一位詩人對語言、情感和人際關係的複雜性的深入研究。他的寫作風格以抒情的強度、慾望與認同的探索、細緻入微的語言、哲學思考、自然意象以及古典影響的無縫融合為標誌,使他成為當代美國詩歌中的獨特聲音。他對慾望、身分和人類狀況等主題的抒情和內省的態度,使他躋身於同時代具有影響力的詩人之列。

 

(發表於《WAVES生活潮.藝文誌》2024秋季號)

( 創作文學賞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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