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書店是我的日常，不管是大城市或小鄉鎮，只要有書店，我一定會走進去，為悠然的時光增添書香。尤其是漫長的新英格蘭冬天，戶外有雪花瘋狂傳簡訊給大地，而書頁裡的字句，起風了，狩獵貪戀閱讀的心。

麻州有許多書店，讓我印象深刻的都不是連鎖書店，而是一些與社區產生良好互動關係的獨立書店。我要介紹的三間獨立書店，一間在都會區，一間在西邊山谷村莊，一間在東北角大西洋岸，都已營業數十年，歷經書店風光的年代，到網路書店崛起，以及新冠疫情的重挫，至今仍然存活著。究竟它們的特色為何？經營方向是什麼？且讓我分述如下。

◎布魯克萊恩書店（Brookline Booksmith）

地址：279 Harvard Street, Brookline, MA 02446, U.S.A.

布魯克萊恩（Brookline）位於波士頓西邊，搭乘地鐵綠線C和D都能直達波士頓市中心。在這一個學區極好，猶太人和亞洲人頗多的城鎮，雖然長期以來，房價居高不下，卻仍然是多數人買房的首選之地。

整體而言，布魯克萊恩就像一座風景花園，許多小巷長滿了茂密的樹木和野生灌木叢，充滿一種田園詩般的氣息。這座城鎮孕育出三位桂冠詩人：朱迪絲．史坦伯格（Judith Steinbergh）、珍．史賴柏（Jan Schreiber）和茲維．塞斯林（Zvi Sesling）。也曾有上百位名人居住於此。

「布魯克萊恩書店」位於布魯克萊恩的柯立芝角（Coolidge Corner ），是一間由家族經營的獨立書店。創辦人馬歇爾．史密斯（Marshall Smith）於1961年3月在波士頓公共花園對面的阿靈頓街開設第一間「平裝書店」（Paperback Booksmith）。1961年10月，馬歇爾和朱迪（Judy Smith）在柯立芝角的哈佛街（Harvard Street）271號開設第二間「平裝書店」，由他的朋友伊芙琳．維戈（Evelyn Vigo）擔任經理。

「平裝書店」是最早按流派和類別並且依作者的字母順序展示書籍，而不是根據出版商來排列。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創造性的做法，在整個行業中傳播開來。

為什麼以平裝書開啟事業？緣自1940年代以來，出版商開始推出「嚴肅」書籍的平裝本：文學小說、科學、哲學、政治等等。馬歇爾認為這些廉價、易於攜帶的版本為普通人打開偉大的視野，因而他辭去華爾街的工作，開設「平裝書店」。一段充滿創造力和探索、挑戰和適應、奉獻和熱情的旅程於焉展開，這也造就了今天眾所周知的「布魯克萊恩書店」。

1963年，書店需要更多空間，因此遷址到同一條街279號，這次擴張店面，規劃出一個美術館，開幕時展出新英格蘭最大的原創版畫，包括石版畫、木刻和蝕刻畫。同年，書店進了許多精裝本，「平裝書店」正式改名為「布魯克萊恩書店」。

馬歇爾經常上法庭捍衛創作自由和銷售禁書的權利。他是一位書商，卻以承擔公民責任而聞名，例如出版加里蒂法官（Judge Garrity）廢除波士頓學校種族隔離的決定。他的努力使書店成為社會企業，並在布魯克萊恩和大波士頓地區具有重大文化影響力。

在接下來的二十年裡，馬歇爾在東海岸總共擁有七十五家店，Smith品牌也擴展到其他業務，包括Musicsmith、Videosmith、Learningsmith和Cyber​​smith。馬歇爾的經營理念都根植於回饋社會，幫助人們以新穎獨特的方式學習和獲取資訊。

史密斯家族企業從創立到1980年，一直是以連鎖模式擴張版圖，八零年代才停止連鎖模式，僅存由專業團隊打理的「布魯克萊恩書店」。

1992年，「布魯克萊恩書店」開始推出「作家與讀者」系列活動，幾乎每週都在書店內和柯立芝角劇院舉辦作家朗誦會、簽書會和座談會，讓書店和社區產生更緊密的連結。

1995年，麻州獨立書店的數量達到巔峰，然而，「布魯克萊恩書店」面臨的第一個劇烈震盪，是來自大型連鎖書店和網路書店的夾攻。儘管如此，1998年《出版人週刊》仍將「布魯克萊恩書店」評為年度最佳書店，也是該地區最佳獨立書店，並在幾十年來，十二次被《波士頓雜誌》評選為波士頓最佳書店，四次獲評最佳文學和閱讀書店。

2000年至2009年間，麻州獨立書店的數量直線下降。不過，「布魯克萊恩書店」靠著文學界的支持以及讀者的青睞，仍在原處為社區提供優質的服務。

2004年，書店成立二手書窖，從六零年代的平裝書到近年來的精裝書都有，交由專業團隊負責選書。

2005年開始，禮品區成為書店另一項收入來源，以精緻且富有創意的禮品而擄獲人心，包括家居用品、珠寶和特色食品。2022年，《波士頓雜誌》將其評為波士頓最佳禮品店。

2016年總統選舉和隨之而來的文化動盪之後，書店的圖書買手舒奇．薩拉斯瓦特（Shuchi Saraswat）推出跨國文學系列。該系列關注一些有關移民、流亡議題的翻譯和作品。擴大弱勢的聲音，反映社區和世界的多元化人口，並為所有人創造一個安全的空間，一直是書店工作的一部分。

「布魯克萊恩書店」面臨第二次毀滅性的震盪，就是新冠疫情爆發。在疫情嚴重時期，書店暫時關門，有幾個月的時間，書店收入幾乎為零。但是，書店沒有裁員，經營團隊一直在思考衝破難關的辦法，除了啟動會員制，甚至2022年還擴大規模，書架和展示桌幾乎增加一倍，擁有更寬的走道，超過五千種商品，以及豐富瀏覽體驗的建築和設計。而顧客以支持本地書店的熱情，在書店關門時，透過網路購書的方式，逐漸穩固書店的收入。可以說，這是書店與顧客攜手度過困境的溫馨故事。

如今，在陽光充足、佔地一萬兩千五百平方英呎的「布魯克萊恩書店」，持續提供大量書籍，舉辦一系列屢獲殊榮的活動，包括開創性的跨國文學系列、超過三百場作家講座和讀書會。深受喜愛的兒童圖書區，由兒童文學專家選書，定期舉辦故事時間，為社區孩子們提供一個啟發豐富想像的地方。

史密斯家族有四代人在企業裡工作，「布魯克萊恩書店」的成功，除了資金充足之外，更重要的是經營方向正確，加上隨時調整書店的配置，以及與社區的良好互動。尤其是與社區的親密關係，對獨立書店非常重要，因為這是網路書店缺乏的特點。逛實體書店，可以和書友討論書，與店員對話，相互推薦好書，日積月累下來，形成一個友善且能充實知識的寶藏之地，這是非常珍貴的尋書、購書體驗。也就是說，透過不斷了解顧客的喜好和需求，創造獲利的契機，不僅能鼓勵顧客買書，還能使顧客加入死忠粉絲的行列。

我第一次走進「布魯克萊恩書店」時，驚訝其藏書之豐富，禮品之雅緻，店員之專業程度。書架上滿滿的書評貼紙，可見店員都是書痴，閱讀量比其他書店店員多很多。書店裡的人潮，也比其他書店洶湧，一波又一波湧入，沉浸於文字構築的美好世界中。

不得不說，「布魯克萊恩書店」的地點選得精準！這一帶充滿人文氣息，繁忙與悠閒調和得恰到好處，來來往往的人群，多數是知性的，感覺是奔著買書而去，並非路過瞎逛。我很久沒看見任何一間書店有大排長龍結帳的情景，「布魯克萊恩書店」是唯一，這讓我暗自驚喜！

歷經六十三年的淘洗，它是時間篩選出來的禮物，是愛書人和社區居民共有的精神境域。

◎蒙塔古書店（Montague Bookmill）

地址：440 Greenfield Rd, Montague, U.S.A.

「蒙塔古書店」是一間二手書店，位於麻州北安普頓（Northampton）和安默斯特（Amherst）以北幾英哩處的索米爾河畔（Sawmill River），前身是一座磨坊，建於1842年，已被列入國家史蹟名錄。除了書店，還設有一間咖啡館、一間美食餐廳、一間販售黑膠、CD和DVD的唱片行以及一間藝廊。

最初的建築建於1832年，歷經多次易主，二十世紀三零年代，馬丁機械公司（Martin Machine Co.）買下了這座穀物磨坊，改建為機械車間，該公司一直在此營運至二十世紀八零年代。

1987年，馬丁機械公司遷至特納斯福爾斯（Turners Falls）工業園區，馬丁先生過世後，接任的羅伊．考德里（Roy Cowdry）仍負責該工業園區。

吉姆．墨菲（Jim Murphy）於1987年與艾倫．羅斯（Allen Ross）一起買下磨坊，構思書店的藍圖。翻新工程包括對栗色橫梁進行噴砂，以去除剝落的油漆和機油，在現有的混凝土基礎上，建造一個俯瞰河流的甲板，並重新設計內部空間，把書架擺滿書籍。

大衛．洛夫萊斯（David Lovelace）和約翰．彼得羅瓦托（John Petrovato）於1992年接管這間書店，舉辦一系列音樂會並開設了一間咖啡館。書店於1999年再次易手，馬克．博比恩（Mark Beaubien）取得了所有權。2007年，蘇珊．希利迪（Susan Shiliday）成為書店的新主人。

「蒙塔古書店」的藏書偏向學術性，數量逾四萬本，涵蓋從奧斯汀和無政府主義到左拉和動物學的所有內容。他們的書一般都是半價出售，包括近期出版商積壓的庫存。書店經營方針旨在讓人走進書店買書，而不是在網路動動手指頭購書。他們以實體書店為榮，主張：「如果我們沒有你正在尋找的書，我們會為你推薦一本連你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更好的書。」

「蒙塔古書店」有一套嚴格的收書程序，他們只透過電話進行預約，只收狀況良好的書籍，不收教科書或以前圖書館的書籍。書裡不能劃線、摺頁或任何手寫註記。

由於擁有大量俯瞰瀑布的戶外座位，「蒙塔古書店」也是索米爾河藝術節的所在地，春夏秋三季，有一系列的音樂活動和電影觀賞，結合書店的主題規劃，加上Lady Killigrew Cafe和 Watershed Restaurant提供全天候的飲品和美味佳餚，成為偏僻村莊的一大亮點。

這是一般遊客不可能抵達的書店，它完全服務著北安普頓和安默斯特五大學府的學者和學生，以及當地愛書人。它交通不便，服膺老派風格，但是氛圍極好！進去的人通常會待很久，逛累了，旁邊就有沙發和各種桌椅，讓腿歇一歇。渴了，從書店直通咖啡館，隔著一道門，隔不住陣陣咖啡香，裡面的人都很安靜，只有落地窗外的河水聲，為這美麗的相遇註解。

「蒙塔古書店」與周遭的環境融為一體，它不像是特別開在那裏的外來物，它彷彿原本就在，與湍急的河流和常綠植物同年。它是一塊璞石也是一塊磁石，吸引無數藏書家前來遇見靈魂深處的自己。

◎空洞巨龍書店（Jabberwocky Bookshop）

地址：50 Water Street, Newburyport, MA 01950, U.S.A.

「空洞巨龍書店」位於麻州東北角海岸的紐伯里波特（Newburyport）。紐伯里波特是一個歷史悠久的海港城，旅遊業蓬勃發展，尤其是春夏，郵輪滿載許多觀光客，為其帶來商機，它也曾經是漁業、造船業、銀器工業和航運中心。

紐伯里波特的交通便利，緊鄰95號高速公路和1號省道，也是火車NEWBURYPORT線的終點站。海邊有健行步道、餐廳、商店、博物館、咖啡館以及書店。

紐伯里波特市中心原本有一座製革工廠，工廠停業後，經過翻修整頓，進駐許多店家，「空洞巨龍書店」便是其中之一。

Jabberwocky這一個詞，出自路易斯．卡羅爾（Lewis Carroll）的詩〈Jabberwocky〉，講述一種名為空洞巨龍／炸脖龍（Jabberwock）的虛構生物被殺的故事。此詩收錄在他1871年出版的小說《愛麗絲鏡中奇遇》──《愛麗絲夢遊仙境》的續集──中，內容講述愛麗絲在鏡中世界的冒險經歷。

「空洞巨龍書店」的創辦人蘇．利特爾（Sue Little）說：「五十年前，我在一個約三百五十平方英呎的小空間裡開設了Jabberwocky（the Little Bookshop）」這個Little，有雙重意義，既是小書店，也是創辦者的姓氏。「懷著理想主義的信念，如果提供我能找到的最好的書──我喜歡的書──那麼書店就會生意興隆。現在，我們擁有七千平方英呎的圖書展示區，是麻州東北海岸最大的獨立書店之一，專為顧客提供閱覽樂趣而設計。我們的目標很簡單，就是為社區提供最獨特、最美麗、最有趣、最即時、最有趣的書籍。人與書，是我多年前開書店的原因，也是今日我仍然喜歡它的原因。」

「空洞巨龍書店」離我家最近，車程大約二十五分鐘，我喜歡待在那裡，被各種書籍包圍。從書店大門進去，中間是新書區，左邊是小說、詩、散文、傳記，右邊是歷史、旅遊、娛樂類書籍，往另一個門的方向走，還有食譜、雜誌、卡片、禮品、藝術類書籍，穿過一個小走道，可連接空間頗大的二手書和破損書區，這個綠色空間，還可用來做小型音樂會的場地，二樓則是童書區。

書店常提供各種折扣：每星期一是長輩折扣日，學校的夏日閱讀書單和讀書會書單也有折扣，二手書和破損的新書，折扣更多。

與前面兩間書店一樣，「空洞巨龍書店」也是創立得早，在沒有大型連鎖書店和網路書店的年代已經獲利，因此有足夠的財力撐過艱難時期。他們對於員工的培訓，都相當仔細，這個環節是顧客走進書店立刻感受得到的。

誠如「空洞巨龍書店」的目標，他們將人與書結合在一起，書店員工都很親切，時常詢問顧客是否需要幫忙找書？是否需要推薦書籍？熱心但不過分打擾。如果有人透過電話或網站訂書，兩天內迅速到貨是書店的特色，如果顧客不方便到店取書，他們也提供東北海岸區一律免費郵寄的服務。

「空洞巨龍書店」非常推崇在地作家，書架上常有作家親筆簽名書，每個星期五晚上，幾乎都有作家和讀者見面會，像一個橋樑，連結作者和讀者。社區內有這樣的一間書店，能安放創意也能散播知識，能鼓舞作家也能培養讀者，像一個理想的基地，促成知性與感性的雲集。

（發表於2024年夏季號《WAVES生活潮藝文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