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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9/28 23:11:03瀏覽929|回應0|推薦10 | |
麻州的128公路,號稱瘋狂公路,其車流量大、尖峰時段必塞車、路面不平、彎彎曲曲,既惡名昭彰又通往幾個著名海灘,人們欲避之又親之,可恨!
1號公路縱橫南北,坡陡車多,地勢忽高忽低,極考驗駕駛者的技術。它也是進出波士頓市區和羅根機場的要道之一。
往北一點,133公路連接許多幽靜的城鎮,只要離開城中心,路燈間隔超遠,兩旁住家稀疏散落,常恐一不留神,開到茂密的樹林裡,還要跟浣熊、郊狼、駝鹿……道歉,誤闖牠們以星月為幕、晚風為帳的夢幻住家。
我曾經每星期一固定沿著133公路銜接97公路,載小孩去一小時車程外的小鎮上鋼琴課。回程已黃昏,順著蜿蜒的鄉間小路往前,天色漸暗,樹影晃動,無來由的穿插些許涼意,颼颼地,彷彿一齣默劇在路旁上映。在偏僻的美東,不會開車等於沒有腳,地廣人稀之處,喊救命只有松鼠聽得見。遇到天黑黑,周遭像一支鬼片,嚎哭不如唱歌壯膽。
若說步行和騎單車傾向思考及悠閒,那麼騎摩托車和開車,便接近瀟灑及自由了?然而,我騎摩托車和開車的最初理由皆令人發噱。
大學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在某日本企業,因男同事都擁有公司配車,所以公司有個不成文規定,在上下班途中若遇到女同事,一定要禮貌上載送一程,這幾乎是大部分女同事最感方便的狀態,卻是我最困擾的事。由於公司的上班時間很早,八點鐘便要刷卡,而從起床到八點,那段時間的我,其實還處於睡眠的延長期,意思就是尚未完全醒──大懶蟲吊著夢,遲遲不肯離開。若搭公車,可在搖晃的公車上補眠;若搭男同事的車,我得醒著說話才行。偏偏我不是個很喜歡說話的人,如遇話不投機者,一路氣氛簡直尷尬到極點。女同事常說:「這本來就是他們應該做的啊!不要客氣,盡量搭!」但這理由無法說服我,於是,我便考駕照、買摩托車去了。記得第一天騎車上班,一到公司、摘下安全帽,她們紛紛圍過來說:「有冷氣的汽車不搭,騎車幹嘛?」說完一群人哈哈大笑。我抽出一張面紙拭汗,炎熱天氣騎車順便蒸臉,真是一舉兩得。
騎車後,常有女同事問我能不能載她回家?原來,也有女同事不習慣搭男同事的車呢!只是她們不敢拒絕公司的不成文規定罷了!而一些男同事也常常在上班時間跟我借摩托車,眾所周知,台北市的停車位難找,他們要拜訪客戶,騎摩托車總是方便許多。
就這樣,我和一大群年齡相近的同事,開始轉變成類似同學的情誼,我們常常下班後相約吃飯、唱歌、看電影,馬路上的畫面很有趣,總是一輛接一輛的MARCH加上一台JOG,若從空中鳥瞰,他們是排隊移動的火柴盒,我則是虛無模糊的小螞蟻。每次聚會後總是深夜,他們照例開車送女同事回家,而我總是騎車,劃過城市最清幽的路況,複寫城市最具靈魂美的時刻。但他們不曾讓我落單,總有一輛車跟隨我,護送我到家的巷口,閃兩下燈才離開。
近幾年回台灣,眼見馬路上摩托車亂竄亂鑽,不禁搖頭嘆氣對好友說:「實在太危險了!」好友以一副不可置信的眼神看著我:「以前妳就是這樣騎車呀,妳忘了嗎?我讓妳載的時候,好幾次差點尖叫呢!」原來我也曾那麼「豪邁不羈」啊!
婚後,搬至新竹,風城多風,我的小JOG終究敵不過秋冬強風,連車帶人給掃到對面車道去了。驚嚇過後,立刻報考汽車駕照。一取得駕照,隔天便開車北上,在窄巷忽見一停車位,心喜!不料,生手生腳怎樣也停不進去,後車的駕駛等得不耐煩,開門下車走向我:「妳到底會不會停車啊?」我定睛一瞧,是個殺氣騰騰的美女,遂嘻皮笑臉答:「不會耶,不如妳幫我吧!」她一下子便停妥車,乾淨俐落。
有一年,兩位好友結伴來新竹看我,我興沖沖載她們到芎林賞黃澄澄的油菜花,於逼仄的產業道路倒車,差點兒衝入油菜花田裡,三人臉色瞬間刷白,三顆心同時蹦出相撞,回聲鏗鏘,如今想來實為爆笑!
那段期間,習慣春夏騎車,秋冬開車,或者說,採訪時騎車,較富機動性,隨時想停留在咖啡館寫稿,也不擔心移車的問題。當然,遠一點,比如往南寮漁港、內灣以及外縣市,則以開車為主。
產後,我仍習慣四處遊走,安全座椅一放,嬰兒擺好,奶瓶尿布備好,照樣出門開會、與朋友喝下午茶、逛書店逛街,無入而不自得。等孩子上幼兒園,每天接送上下學,我的正職彷彿是專用司機兼書僮,其他的反而是副業。
再度遷徙,竟迢遙至大西洋岸。國際駕照有效期限只有一年,一年後考麻州駕照,竟也矇過了。這裡停車容易,唯一的考驗是下雪天,「幸運」如我,頭一年冬天就遇到打滑的險境。
也是在一條蜿蜒的鄉間小路,午後四點,天色灰濛沉重,剷雪車剷過的路面依舊窒礙難行,大腦已發出警戒訊號,方思及此,車突然失去控制,不由自主地蛇行起來。千鈞一髮之際,忽憶友人之言:「遇到打滑時,千萬別猛踩剎車,否則車子會原地打轉,狀況更加淒慘!」於是我握穩方向盤,謹慎地一丁點、一丁點地將車導回正確方向,越過打滑路段,一切恢復正常,有驚無險!
除了下雪天外,其他日子倒也平靜,偶有動物過馬路,讓牠們就是了。最逗的一次是遇到幾隻火雞逛大街,只見牠們如世界名模,邊走邊搔首弄姿,原以為牠們一會兒便離開,沒料到牠們賴在路中央不走,還轉過身與我的車對看,接著開始端詳車與我,宛若鑑定專家,左看右看,似乎看出興味來了。我不停地跟牠們使眼色,請牠們快走,我急著去學校接小孩。怎知默契不足,牠們繼續凝視,大有今生今世堅固柔情之念,看來我得把「火星文」放一邊,先學學「火雞語」才行。
相較於火雞,小鹿斑比過馬路的速度快很多,去年冬天,開車經過鄰鎮,遇見一群小鹿奔跑,矯健的身軀一躍一落,輕功了得!公路上常見駝鹿出沒的警告標誌,若遇到駝鹿,常是車毀人傷,非常危險!假如牠受傷,也不能放著不管,還要聯絡相關單位出面處理,程序相當麻煩。
開車二十幾年,沒出過什麼大問題,唯一一次是被一個邊開車邊講手機的年輕男子追撞,當時車上還坐著兒子和兒子的朋友,我第一個反應便是回頭看兩個孩子有沒有受傷?所幸大家平安,其餘的就交給警察做筆錄和保險公司理賠即可,無需嚷嚷,無需爭辯,雙方和平解決。然後,我便開著撞凹的保險桿和翹起來的後車蓋回家去。
在郊區開車,甚少聽見按喇叭聲,大家總是禮讓居多,讓行人、讓自行車、讓動物,一派祥和!若有警察埋伏路旁,對面來車還會閃燈提醒,非常友善。若不小心違規,警察也會很人性的饒你幾次,這我也遇過。
那年下雪天到別鎮上課,白雪覆蓋交通號誌,我不慎闖紅燈,警車不曉得在什麼地方衝出來,頓時警鈴大響,我乖乖在路旁停車,拿出駕照等警察走近。待警察一盤問,我便說人生地不熟,下雪天開車很緊張,差點兒胡扯我是紅綠色盲……云云,警察見我一臉無辜,遂沒開單,這是第一次。
第二次在高速公路,我不慎超速,由於已跨州(從麻州到緬因州),警車外觀不同(這可不能怪我認不出來,連警察的制服都不同呀!)當它在我後方閃燈,我竟無動於衷,還跟身旁友人說:「後面的車子真奇怪,老跟我閃燈。」州警大概很無奈,只好放出警鈴聲,我一聽,大喊一聲:「慘了!」趕緊泊至路肩。警察一來,我立刻道歉!他問:「要去哪裡?」我答:「購物中心。」他問:「妳知道超速了嗎?」我答:「我沒發現……」他見我一臉老實,遂沒開單,我又逃過一次。
第三次在一個以中南美洲移民為主的城鎮,朋友開車在前,我跟車在後,她要帶我去一間越南超市買空心菜(為了一把空心菜啊,此情唯有異鄉人懂),到了十字路口,綠燈即將變紅燈,朋友迅速往前開,我心想,這城鎮的路況亂七八糟,我若跟丟,包準找不到那間超市,於是,我也加速駛過。沒想到,警車立刻跟上,我又被迫停在路旁。這次,我認為一定會拿到罰單,只好等著被罰聽枯燥乏味的交通課程及穿上螢光背心去馬路旁撿垃圾了。警察盤問時,我照實說我不知附近的路,為了不跟丟,下意識便衝過去,真的不是故意闖紅燈。沒想到警察大發慈悲沒開罰單,只寫一張警告單了事。
多年來,車對我而言不過是代步工具,與身分地位無關,車的等級更非我關注的話題,那像另一個世界的事,而我從未在那裡待過。假設剝除車殼,殼相盡失,便只剩簡單的移動問題,出發,過程,抵達。移動與速度有關,速度與時間有關,縮短一方到另一方的時間,如此一回事罷了。
我尤愛行動自由,認為行動不自由者與古代裹小腳的女性並無差別,生於現代,還是獨立一點比較輕鬆實際,即使婚後,日常生活中仍有許多事必需分頭完成,過於依賴或慣於被依賴,兩方皆累。但我不否認共乘的幸福愉悅感受,也不忽略在日子間隙,偶爾需要一個人前往某處,安靜梳理並沉澱自己的思緒。
另一種美好的狀態是幾個女性朋友結伴旅行,每人輪流開車,車內空間彷彿濃縮的學生時光,乍現笑聲不歇的老教室、油漆斑駁的穿堂、星月燦爛嬉戲的操場……。我們享受再度交集、轉身、穿越,回歸,讓幾顆心放縱依偎,路的前後,豁然開朗,而時間也在車外以風連結。
行車讓遠近場景相疊,交錯,並肩,突顯時空關係的轉變。遙控車庫大門,將車停妥,熄火,關門,在路上刷過車窗的風景,倏忽成為時間眼睫下的幻影。
但我到家了。
(發表於《WAVES生活潮藝文誌》18期.2022年秋季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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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