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德．庫瑟（Ted Kooser）一九三九年四月二十五日出生於愛荷華州的艾姆斯市，成長過程與一般人沒什麼兩樣，唯一的契機來自於高中老師的鼓勵，開始寫作散文和詩歌。畢業後進入愛荷華州立大學就讀，在學生文學雜誌發表短篇小說，還參加愛荷華州作家圓桌會議，寫作技巧因而增進不少。

一九六三年，庫瑟與妻子凱瑟琳．拉特利奇（Kathleen Rutledge）搬至內布拉斯加州的林肯市，在人口稀少的大平原區，以平易近人的語言，栽種主題包含家庭、愛情、生死、地域與時間的詩苗。

雖然庫瑟這輩子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寫詩，但他知道寫詩無法維持生計，因此獲得碩士學位後，他進入保險公司工作長達三十五年，以副總裁身分退休。他的工作和詩歌創作完全分開，每天早晨上班前，寫作一個半小時，到退休時，已經出版七本詩集。他是二零零四年至二零零六年美國桂冠詩人，二零零五年憑藉詩集《喜悅與陰影》（Delights & Shadows）獲得普利茲詩歌獎。

截至目前為止，庫瑟一共出版十五本詩集，五本兒童讀物，五本散文集，可以看出他的主力書寫在於詩歌。他習於從日常生活中被忽視的細節汲取靈感，擁有將平凡變得神奇的天賦。他像一個調查員，從視線所及與心靈所及的範圍裡，採擷文學的指紋。

與許多其他喜歡環遊世界尋找靈感和體驗新事物的詩人不同，庫瑟一生的大部分時間都生活在美國中西部的鄉村環境中。在二十世紀六零年代和七零年代間，他是中西部詩歌文藝復興運動的領軍人物之一，他與一群志同道合的詩人們，書寫鄉村生活經歷，刻劃美國中西部大平原的風光。如此持久紮根於一個地方，無非是想向人們展示，只要用心，平凡的世界也可以趣味橫生。

不過，庫瑟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地域性詩人，即使當年被任命為美國桂冠詩人時，國會圖書館館長稱他為「第一位從大平原選出的桂冠詩人」。閱讀他的詩作，確實更能明瞭，他的創作不僅僅是區域性的，更是關於感知本身、人類居住的跡象、人類知識和技藝的不確定性。

《喜悅與陰影》是一本肖像與風景之書，文筆簡潔、通俗易懂，具有強大的意象。它以一首名為〈踮著腳尖行走〉的詩開始，以一首名為〈生日快樂〉的詩結束，共收錄五十九首詩，描寫人物、星星、微物、季節、風景、食物、動物、筆記、器具、場所……在安靜的驚奇感中，每一份歡樂都容許黑暗勾邊。整體而言，庫瑟的直率、務實和樸素的詩風，恰恰帶出情感的細緻精巧。

庫瑟的作品彷彿在紀念一個消失的世界，從小人物的翦影，觀察人類的經歷，像極短篇小說，在有限的篇幅裡，給讀者遼闊的思考空間。例如詩集第一首詩：

〈Walking on Tiptoe〉

Long ago we quit lifting our heels

like the others—horse, dog, and tiger—

though we thrill to their speed

as they flee. Even the mouse

bearing the great weight of a nugget

of dog food is enviably graceful.

There is little spring to our walk,

we are so burdened with responsibility,

all of the disciplinary actions

that have fallen to us, the punishments,

the killings, and all with our feet

bound stiff in the skins of the conquered.

But sometimes, in the early hours,

we can feel what it must have been like

to be one of them, up on our toes,

stealing past doors where others are sleeping,

and suddenly able to see in the dark.

〈踮著腳尖走路〉

很久以前我們抬高腳跟

像其他動物一樣──馬，狗，以及老虎──

現在我們不再如此。雖然我們常倒吸一口涼氣

因為牠們逃跑之快。就連老鼠

叼著一塊沉重的狗糧

跑得也是令人羨慕的優雅。

我們的步伐缺少彈性，

責任重擔在我們肩上，

所有紀律處分

落在我們身上，懲罰，

殺戮，還有我們的雙腳

緊緊貼著被征服者的皮膚。

然而有時，在凌晨，

我們可以感受到成為牠們其中一員

會是什麼樣子，踮起腳尖，

在別人睡覺時偷偷穿過大門，

突然間就能在黑暗中透視一切。

此詩以對照法，哀嘆人類背負的責任比動物更沉重，動物能優雅得逃之夭夭，人類卻無法瀟灑走一回。除非，於某些特定時刻，頓悟或者懸崖邊開出花，才能看清俗世之妄。

不管描寫什麼，庫瑟總會在痛苦中摻入希望之光，在歡樂中畫幾筆陰影，每一首詩就像人生的切片，擁有充滿秩序的組織，也有無可奈何的病變。他非常專注於觀察的方式，難怪他在詩集扉頁引用艾米莉．狄金森的一句話：「水手看不到北方，但知道針可以。」如同水手的指南針一樣，庫瑟的詩能夠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並指明方向。

我認為書寫親人最難，親密和疏離都可能因距離遠近和情感滿溢與否，而產生不到位的結果。庫瑟卻在詩集中收錄〈父親〉和〈母親〉，兩首詩的表現方式截然不同。以下分別論述。

〈Father〉

Today you would be ninety-seven
if you had lived, and we would all be
miserable, you and your children,
driving from clinic to clinic,
an ancient , fearful hypochondriac
and his fretful son and daughter,
asking directions, trying to read
the complicated, fading map of cures.
But with your dignity intact
you have been gone for twenty years,
and I am glad for all of us, although
I miss you every day—the heartbeat
under your necktie, the hand cupped
on the back of my neck, Old Spice
in the air, your voice delighted with stories.
On this day each year you loved to relate
that at the moment of your birth
your mother glanced out the window
and saw lilacs in bloom. Well, today
lilacs are blooming in side yards
all over Iowa, still welcoming you.

〈父親〉

如果你還活著

今天應該九十七歲了，那我們都會

很悲慘，你和你的孩子們，

開車從一個診所到另一個診所，

一種古老的，可怕的疑病症患者

和他憂心忡忡的兒女，

嘗試從複雜且漸漸褪色的治療地圖裡

找到方向。

但你的尊嚴完好無損

因為你已經離開二十年了，

我為我們所有人感到高興，儘管

我每天都思念你──你領帶下的

心跳，手托著

我的頸後，老香料品牌的香氛

迴盪在空氣中，你欣喜的聲音充滿故事。

每年的這一天你都喜歡訴說

出生的那一刻

你的母親瞥了一眼窗外

看見丁香花盛開。啊，今天

愛荷華州各地的院子裡

丁香花盛開，仍然歡迎你到來。

〈父親〉寫於一九九九年五月十九日，是庫瑟的父親九十七歲冥誕。詩人一方面很慶幸父親不在人世，遠離痛苦，保存尊嚴，另一方面以丁香花作為隱喻，表達思念之情。詩的轉折點，以繁花盛開的回憶蔓延，像是父子間的小祕密，所有的美好和遺憾，彼此都懂。

〈母親〉的行數多一點，語氣更依戀一些：

〈Mother〉

Mid April already, and the wild plums
bloom at the roadside, a lacy white
against the exuberant, jubilant green
of new grass and the dusty, fading black
of burned-out ditches. No leaves, not yet,
only the delicate, star-petaled
blossoms, sweet with their timeless perfume.

You have been gone a month today
and have missed three rains and one nightlong
watch for tornadoes. I sat in the cellar
from six to eight while fat spring clouds
went somersaulting, rumbling east. Then it poured,
a storm that walked on legs of lightning,
dragging its shaggy belly over the fields.

The meadowlarks are back, and the finches
are turning from green to gold. Those same
two geese have come to the pond again this year,
honking in over the trees and splashing down.
They never nest, but stay a week or two
then leave. The peonies are up, the red sprouts
burning in circles like birthday candles,

for this is the month of my birth, as you know,
the best month to be born in, thanks to you,
everything ready to burst with living.
There will be no more new flannel nightshirts
sewn on your old black Singer, no birthday card
addressed in a shaky but businesslike hand.
You asked me if I would be sad when it happened

and I am sad. But the iris I moved from your house
now hold in the dusty dry fists of their roots
green knives and forks as if waiting for dinner,
as if spring were a feast. I thank you for that.
Were it not for the way you taught me to look
at the world, to see the life at play in everything,
I would have to be lonely forever.

〈母親〉

已經四月中旬，野生李樹

在路旁開花了，如蕾絲般的白花

襯托著生機勃勃，新草

喜氣洋洋的綠，映襯著塵土飛揚，

燒毀的溝渠黯淡的黑。葉子還沒長出來，

只有嬌嫩的，星形花瓣的

花朵，散發著永恆的芬芳。

到今天，妳已經離開一個月了

錯過三場雨和一整夜

對龍捲風的察看。我坐在地窖裡

從六點到八點，肥滿的春雲

翻筋斗，轟隆隆地向東飛去。接著傾盆大雨，

一場閃電般的風暴，

拖著它毛茸茸的肚子掠過田野。

草地鷚回來了，雀鳥們

也從綠色變成金色。那兩隻野雁

今年又來到池塘邊，

在樹巔鳴叫，旋即飛濺入水。

牠們從不築巢，但會停留一兩週

然後離開。牡丹綻放，紅芽

一圈圈燃燒，彷彿生日蠟燭，

因為這是我出生的月份，如妳所知，

是最美的誕生時節，謝謝妳，

萬物皆充滿生機。

不再有新的法蘭絨睡衣

在妳的勝家縫紉機上縫製，也沒有一張生日賀卡

用顫抖而務實的手書寫。

妳曾問我發生這件事時會不會傷心

我確實很傷心。而今我從妳家移植來的鳶尾花

在根部沾滿塵土、乾燥的拳頭裡

拿起綠色刀叉，彷彿在等待晚餐，

彷彿春天是一場盛宴。我為此感謝妳。

如果不是妳教我如何看待

這個世界，如何看待萬事互相效力的生活，

我必定會永遠孤獨。

可以明顯看出來，〈母親〉這一首詩，讓庫瑟的世界觀更加悲傷，像一場暴風雨，大地遭閃電轟擊。他使用象徵、擬人、意象來傳達失去母親的感受，母親存在時，萬事萬物皆明朗而有活力，母親不在時，庫瑟的生命基調與大自然的幽影並行。

在詩裡，第一段描述四月中旬的生機勃勃，與第四段前半部描述他出生時的充滿生機相呼應。第二段失去至親的痛苦，與第四段後半部的傷心相呼應。第三段的春景，與最後一段的春日盛宴相呼應。庫瑟如此安排，讓整首詩擁有對照的美感，加深情緒的延展。雖然經歷著椎心蝕骨之痛，然而母親教他看待世界的方式以及敬畏大自然的法則，成為他度過黑暗時期的曙光。

相較於〈父親〉，〈母親〉這首詩的比喻繁複得多。庫瑟只用丁香花表達思念父親之意，卻以白色李花、紅色牡丹、藍紫色鳶尾花，層疊皴染出思念母親之情。或許是寫〈父親〉時，他的父親已過世二十年，而寫〈母親〉時，他的母親剛過世一個月，情緒上的衝擊不同，筆下理性與感性的比例也不同，呈現出來的詩藝效果自然有別。

詩集中有兩首描寫早晨的詩，一則是動態的，一則是靜態的，動態的宛如一本雨之書，靜態的彷彿一本灼熱之書。讓我們翻閱它們：

〈A Rainy Morning〉

A young woman in a wheelchair,
wearing a black nylon poncho spattered with rain,
is pushing herself through the morning.
You have seen how pianists
sometimes bend forward to strike the keys,
then lift their hands, draw back to rest,
then lean again to strike just as the chord fades.
Such is the way this woman
strikes at the wheels, then lifts her long white fingers,
letting them float, then bends again to strike
just as the chair slows, as if into a silence.
So expertly she plays the chords
of this difficult music she has mastered,
her wet face beautiful in its concentration,
while the wind turns the pages of rain.

〈一個下雨的早晨〉

一個坐輪椅的年輕女子，

披著被雨淋濕的黑色尼龍斗篷，

正努力穿越早晨。

你一定看過鋼琴家是如何

在某些時刻傾身向前敲擊琴鍵，

然後抬起雙手，恢復姿勢稍事休息，

接著在琴音消失前再度傾身彈奏。

這個女子也是如此

推動輪椅，然後抬起她修長白皙的手指，

讓雙輪滑行，就在輪椅放慢速度

幾近停止之時，再度彎腰轉動。

這高難度的音樂她已然掌握

彈奏得如此嫻熟，

她潮濕的臉因專注而美麗，

當風翻閱雨的書頁。

〈A Winter Morning〉

A farmhouse window far back from the highway
speaks to the darkness in a small, sure voice.
Against this stillness, only a kettle's whisper,
and against the starry cold, one small blue ring of flame.

〈一個冬日早晨〉

離高速公路頗遠的農舍窗戶

以小而堅定的聲音對黑暗說話。

襯托這片寂靜，只有水壺的低語，

襯托繁星點點的寒冷，是一圈小小的藍色火焰。

在內布拉斯加州一望無際的大平原區，隱藏一種堅定直率的性格，在這樣一個空曠的地方，生活步調是悠閒緩慢的，如果把某些生活場景裝幀起來，便成為耐人尋味的袖珍書。書中小小的移動，適時的雨，星光滿天之下，笛音壺正在唱歌……，庫瑟收集這些再平常不過的狀態，編輯成他的小宇宙，隨手一翻，便直探他內心時空交錯的旅程。

他寫物品，也很有一套，比方說：

〈Telescopes〉

This is the pipe that pierces the dam
that holds back the universe,

that takes off some of the pressure,
keeping the weight of the unknown

from breaking through
and washing us all down the valley.

Because of this small tube,
through which a cold light rushes

from the bottom of time,
the depth of the stars stays always constant

and we are able to sleep, at least for now,
beneath the straining wall of darkness.

〈望遠鏡〉

這個管道穿透了

攔截著宇宙的水壩，

從而釋放一些壓力，

防止未知的重量

衝垮堤堰

並把我們沖下山谷。

因為這根小管子，

從時間底層

湧出一道冷光，

星星的深邃恆久不變

最起碼此刻，我們能在

繃緊的黑暗牆壁下入睡。

庫瑟的詩，總能改變讀者對一些簡單事物的看法。從他寫過的詩中，可以看到他將手電筒變成了月亮，一隻死蒼蠅變成一輛撞毀的黑色轎車，狗的嗚咽變成寒風的哀鳴，一座廢棄的教堂變成穀倉，風變成蘋果園裡的老人，以及這首詩將望遠鏡變成穿透水壩的管道。這些轉化令人驚喜，當我們把目光轉向我們可能會忽視的細節之後，我們的感知變得更加敏銳。

當庫瑟反思永恆的主題：愛、失去、死亡時，我們也經由這些作品找到與自己聯繫的方式。例如，我們對〈多年之後〉中提到的關係幾乎一無所知，但能夠理解主角看到對方走開那一瞬間的悸動：

〈After Years〉

Today, from a distance, I saw you
walking away, and without a sound
the glittering face of a glacier
slid into the sea. An ancient oak
fell in the Cumberlands, holding only
a handful of leaves, and an old woman
scattering corn to her chickens looked up
for an instant. At the other side
of the galaxy, a star thirty-five times
the size of our own sun exploded
and vanished, leaving a small green spot
on the astronomer's retina
as he stood on the great open dome
of my heart with no one to tell.

〈多年之後〉

今天，我從遠處看著你

走開，無聲無息

冰川閃閃發光的臉

滑入海中。一棵古老的橡樹

在坎伯蘭茲倒下，只剩

一把樹葉，一位老婦人

在灑玉米粒餵雞，抬頭

看了片刻。在另一邊的

銀河系，一顆三十五倍於

我們太陽大小的星球爆炸

並消失，留下一個小綠點

在天文學家的視網膜上

當他站在我心靈巨大敞開的

圓頂上，無處傾訴。

遇見老朋友或舊情人，是一般人都可能遇到的情況，那時，內心的小劇場排演著各種劇情，停步或者向前，即使當下愣住，思維卻以驚人的速度運轉。

在庫瑟的劇本裡，主角的記憶立即創造個人的生態系統，冰川，大海，橡樹，偶然一次的交會，似乎與自然世界緩慢消解的原因相關聯。詩的後半段構築一個擴展的隱喻，緊扣著開頭的重逢，爆炸和消失發生在主角的內心世界，天文學家則站在主角的心靈，如此巧妙的安排，具有令人震驚的強度與深度。

關於星星，庫瑟有一首名詩〈夜間飛行〉，深受讀者喜愛。這首詩並未收錄在《喜悅與陰影》中，而是隔年才收錄於同名詩集《夜間飛行》裡。我提出來，是因為，它總結了《喜悅與陰影》所有關於星星的詩句，想要傳達的訊息。

〈Flying at Night〉

Above us, stars. Beneath us, constellations.

Five billion miles away, a galaxy dies

like a snowflake falling on water. Below us,

some farmer, feeling the chill of that distant death,

snaps on his yard light, drawing his sheds and barn

back into the little system of his care.

All night, the cities, like shimmering novas,

tug with bright streets at lonely lights like his.

〈夜間飛行〉

我們頭頂上，是星星。我們腳下，是星座。

五十億英里外，一個星系消亡

就像雪花落在水面上。在我們之下，

某個農民，感受到那遙遠的死亡的寒冷，

打開他院子裡的燈，走過他的棚子和穀倉

回到他所能關照的小日子中。

整個夜晚，城市就像閃閃發光的新星，

在明亮的街道上與他的孤燈拔河。

科學、人與自然是這首詩的主題。想像一個宇航員在太空漂流，或者在我們搭飛機時俯瞰，有什麼事件或細節容易被忽視？庫瑟試圖解釋一些關於恆星、星系和超新星的科學真理，他描繪一幅圖景，即使超新星爆炸，我們似乎也感覺不到它。接著庫瑟以對比手法，顯示出我們無法感受到超新星的影響，卻能看到農民院子裡的小燈光，但是，與城市的燈光相比，農民院子裡的小燈光卻微不足道。鄉村，城市，星系，互相翻閱，在明滅之間，人與自然的差距如此遙遠，只有珍視自然的人才能見證世界的重大變化。

庫瑟的詩之所以迷人，在於他讓自我、他人和環境的交集成為可能，在詩裡時常呈現一種脆弱的情感，藉由大自然的對應，因而勇敢，因而向光。這就是《喜悅與陰影》的主旨，通過凝視陰影去理解喜悅的本質，明白兩者永遠並存。

庫瑟在《輪轉之年：詩人的工作日誌》寫道：「不要和我談論星星，談論它們是多麼冷淡和漠不關心，談論難以想像的距離。我們體內有數以百萬計的星星，它們距離我們同樣遙遠，像我這樣的人有時會傾盡一生嘗試去接近它們。」這在某種程度上，詮釋庫瑟的詩中，光反映了一切：生命、時間、活力以及思想。他的詩集雖然體現了內布拉斯加州的影響，但卻遠遠超出了州界。正是在他破碎的陰影和開闊的天空之間，讀者被邀請探索光譜的深淵，被喚醒，直面孤獨與恐懼。也由於他的內省，我們得以通過他內心的明鏡，折射出澄澈的路徑。

我非常喜歡庫瑟的詩，喜歡整本詩集語氣和質感的一致性，一頁又一頁照亮微小的時刻。最後，我想以〈生日快樂〉收尾，這也是詩集的最後一首詩。這首詩以第一人稱描述傍晚讀書直到黑暗籠罩，詩人沒有開燈，而是繼續坐在黑暗中看書，讓寧靜充滿房間，讓幽影爬滿全身。它明確攫住《喜悅與陰影》的精髓，回頭緊扣著前面每一首詩而循環往復。

〈A Happy Birthday〉

This evening, I sat by an open window

and read till the light was gone and the book

was no more than a part of the darkness.

I could easily have switched on a lamp,

but I wanted to ride this day down into night,

to sit alone and smooth the unreadable page

with the pale gray ghost of my hand.

〈生日快樂〉

傍晚時分，我坐在敞開的窗前

閱讀，直到光線消失，直到書本

成為夜色的一部分。

我可以輕鬆開燈，

卻想乘著白晝墜入黑夜，

獨自坐著，以手的淺灰色幽靈

撫平難以閱讀的書頁。

=================================

◎發表於《野薑花詩集季刊》第4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