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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23 09:10:03瀏覽1181|回應1|推薦23 | |
相聚在五十五年後Yesterday Once More 在我返台的前幾天,收到阿慶的簡訊。他說,正巧阿昭目前也在台灣,預訂在五月二十日返回美國,因此希望在我返抵台灣後和在阿昭離開台灣前,能夠安排我們三人聚一聚。為此事,他問我何時會抵達台灣?何時可以相聚?讓他知道以便安排。 我回覆說,如果旅程一切順利,我在五月十日的晚上可以回到台灣;至於何時相聚,因為阿昭很快就要返美,還是先問他何時比較方便?由我來配合吧。 我順利的返抵台灣後,立即跟阿慶聯絡,讓他知道,我已平安回到平鎮的家門。 阿慶在跟阿昭聯絡後,決定在五月十二日見面。阿慶說,會跟太太阿蕙從台北開車,帶阿昭南下,大約在十一點半可以到達平鎮來接我,然後一起到楊梅與龍潭交界的 6028 咖啡西餐廳共進午餐。那是過去我們好友歡聚時,常去的場所。選擇 6028 咖啡西餐廳,是因為地處鄉間,空氣新鮮,風景優美,地方寬敞,最適合相聚與閒談。所以我完全贊同阿慶的選擇。 在電話中,我對阿慶說:「五十多年沒見過阿昭了,他的身材和臉龐變化大嗎?現在是什麼模樣呢?」 阿慶說:「等見面時,你自己看了不就知道了。」接著,阿慶又加了這麼一句:「他對你的動態和生活近況都很清楚喔!」 「不會吧?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吧?哎,五十多年沒有見過面,也沒有聯絡了欸。很清楚我的生活動態和近況?」我說:「這怎麼可能?」 「真的啦,他很清楚你的生活喔。」阿慶說:「例如半年前,你的老三結婚,還有你其他的一些生活動態,他都跟我談起呢!」 我狐疑的問:「他怎麼會知道這些事情呢?不可能呀。」 阿慶說:「你不是常寫文章,記錄你生活的點點滴滴嗎?你不是在文章發表後,就放在臉書上跟人分享嗎?」 「是啊。」我說。 「我相信阿昭就是在臉書上讀了你的文章,才了解你的生活和近況的。」阿慶說。 我說,不會吧?我的臉書並不是完全公開的呀,我只有對一些親友和同學開放啊。 「那我就不知道了。」阿慶說:「見面時,你自己去問他吧。」 五月十二日,阿慶的車到達我的住處時,天氣有點陰霾,欲雨未雨,有點涼爽。我跟阿慶和阿蕙打了招呼,然後打開後座的車門,也和阿昭打了招呼,坐了上去。彼此自然是先問候身體是否安好?其實,到了我們這個年紀,哪個人不是這邊痛那兒痠的,難免總有些小毛病呢? 阿昭頭髮已經灰白了,不過看起來依舊俊秀清瘦,眉目神態間,充滿睿智。我依稀可以看到五十多年前,他少年時代的模樣。雖然那麼多年沒見了,兩人在車上聊得自然而沒有陌生或隔閡的感覺,彷彿昨天我們還見過面呢。 車至 6028 咖啡西餐廳,讓我們感到有些驚訝的是,周遭似乎空無一人,停車場裡是空蕩蕩的,一部車都沒有。此處雖然是在山野間,但每次阿慶和我到此,都是人潮洶湧,遊客眾多,連一個停車位都難求。為何現在會有如此大的差異呢?是因為疫情?是因為今天不是週末?是因為天色陰霾欲雨? 阿慶說,人少正好,清靜安寧,最適合我們敘舊閒聊。 廣大的餐廳裡,室內和室外,除了在一個角落坐了一桌兩人之外,空無一人。過去我們總是喜歡坐在室外,因為空氣新鮮,而且我們喜歡邊吃邊聊,邊欣賞山野的景色和花卉。考慮到天氣的因素,今天我們選了室內靠窗的一桌。 坐定後,服務生為我們送水過來後,並請我們各自點餐。不久,服務生為我們送來麵包、沙拉和主菜。 在邊吃邊聊中,阿昭對我說:「我讀了你的那篇文章『面對死亡的陰影』(筆者註:二○二三年四月十四日刊於更生日報副刊),你的那個經歷,真的是不算什麼啦!」 我聽了,真的是吃了一驚,忍不住問道:「就像阿慶告訴我的,你真的讀了我發表過的文章?」 「每篇我都讀了。」阿昭很平和的說。 「這怎麼可能?」我說:「你是在哪兒讀到的?」 「就在臉書上啊。」阿昭說:「你發表過的文章,不是都貼在臉書上分享嗎?」 「是啊,」我說:「但只有一些我的親人、好友及同學看得到啊!我並不是對全世界都公開的呀。」 我想,阿昭和我已經五十多年沒有見過面,也沒有聯絡了,他會列在我的臉書好友中嗎?有可能嗎? 正想著,阿慶打斷了我的思路。他說:「你那篇『面對死亡的陰影』所描寫的,跟阿昭的人生經歷,真的只是小巫見大巫啦!」 每個人,在一生中,都有屬於自己的故事,尤其是到了我們這個年紀,經歷的事情太多了。在接著的談話中,我才了解,比起阿昭,我的遭遇,的確是算不了什麼。 阿昭比我早了好幾年出國留學。取得學位後,順利的到杜邦(DuPont)這個龐大的化學公司上班,並且娶了一位賢慧能幹的太太。兩人在異國相濡以沫,共同奮鬥、努力,並且培養了兩個念哈佛大學的出色女兒。這樣一個恩愛和睦的家庭,阿昭有如獲得了上天最大的恩寵,然而沒有想到的是,磨難才要開始接踵而來。 首先,就在全家逐漸步上坦途的時候,阿昭最親愛的妻子卻罹患了癌症。雖然經過努力治療,終究還是不敵病魔。「太太跟我在美國從一無所有,一起胼手胝足的為家庭未來的幸福而奮鬥,眼看著豐美的果實就在眼前了,她卻沒機會去享有。」阿昭接著說:「她嫁給我,只有跟我吃苦和煎熬,沒有任何享樂,這是讓我最感到不捨的地方。」 阿昭說不下去了。我感覺他的聲音有些哽咽,眼眶有些濕潤。阿慶說,他曾閱讀阿昭懷念和感謝亡妻的一篇文章,寫得是那麼的情真意切,讀得他也淚流滿面。 阿慶接著說,阿昭不僅失去了愛妻,自己的身體也出了大問題。阿昭的腎臟失去了正常功能,在等候換腎的那四年中,一個星期必須洗腎兩次,上班還得攜帶著連在身體的一個袋子到辦公室。 阿昭曾被派到許多地方工作:多倫多,西雅圖、Shreveport、休斯頓……可說跑遍了大江南北。在阿昭的職業生涯裡,他看過許許多多,大概有數百人被資遣、解僱和開除的情景。他說,那時他只有四十多歲,每天都戰戰兢兢的,唯恐會被裁員或解僱,因為在那個年紀失業,是很難再找到合適的工作的。萬一失去了工作,這個家要如何生存呢?因此每天都得承受那種無形的壓力。 阿昭的話,很能引起我的共鳴。在美國就業,就得時時面對這種殘酷的現實。我有個親戚,幹的是高科技的晶片設計,在五十多歲時被裁員,就再也找不到工作了,直到六十多歲可以領社會福利金時,都是在失業狀態。我自己在職場那麼多年,也看到許多被解僱和被迫辭職或提早退休的同事;事實上,跟我差不多時候進入我的部門裡的同事中,全都遭遇那樣的命運,而我是唯一依照自己的規劃,在法定可領足額社會福利金和公司的退休金以後,才申請退休的。 成功換腎之後,阿昭每天要服用包括抗排斥等等,約十餘種的藥劑。在紐約居住和就業的女兒,自然是會擔心獨自住在休斯頓的父親了,尤其是在逐漸步入老年的時候。 後來經友人介紹,阿昭與一位女士結婚,這樣好有個伴,彼此的生活能夠有個照應。阿昭的第二位太太也是個溫婉善良的女士,如果兩人能夠攜手,一起走向人生夕陽沉落的地方,原也是件好事。然而,老天似乎還要繼續給阿昭更多的考驗。怎麼也料想不到,幾年後,這位太太也得了癌症,不久也離開了人世。 這樣的談話,使空氣變得有些凝重。阿慶說,值得慶幸的是,阿昭的兩個女兒不但非常出色,而且非常的孝順,她們都搬到休斯頓,就在阿昭住處的附近買了房子。阿昭其中的一個女兒是哈佛大學醫學院畢業的。有個醫生女兒就住在附近,隨時可以照應,是非常難得的。 也許是為了轉移話題,阿昭問說,他中學時跟阿慶同班,但和我並不是同班的同學,他都忘了跟我是怎麼會認識和成為朋友的? 是的,阿昭那時和我並不同班,但我知道他家住苗栗,跟我一樣是個客家人。他長得瘦瘦高高的,皮膚白淨,五官清秀、聰慧、靈敏,一直給我深刻的印象。是啊,我們怎麼會認識和成為朋友的?我想了想,說道:「那一定是因為阿慶的關係啦!記得大學時代也是如此。因為阿慶的關係,他大學的同班同學,我幾乎都認識,比我跟自己系上的同學都還要熟悉呢。」 阿慶和阿昭像是有了默契一般,話鋒一轉,同時對我說:「欸,你每年在台灣和美國間兩邊跑,飛來飛去,不嫌累嗎?」、 我說,沒辦法啊,在美國有房子,定期要繳稅、付水、電費、保險費、社區管理費等等雜七雜八的事情…… 他們打斷我的話,問說:「有沒有考慮把房子賣了,搬回台灣長住?」 其實我的物質慾望不高,生活簡單,很能隨遇而安。雖然住在美國的環境好,空間大,少污染,但我一樣可以適應台灣濕熱的天氣,擁擠吵雜的居住環境,還有污染的空氣。只是,要完全從美國拔起,也的確有它的困難度,因為在我的職業生涯中,幾乎可說都是在美國度過的。如今,我的收入(社會福利金、退休金等等)都是政府和公司直接匯入我在美國的銀行帳戶裡。我在台灣可說是沒有什麼收入,每年我都得從美國匯款到我在台灣的銀行帳戶,以支付我在台灣的生活費用。 我不知道有沒有可能將我的社會福利金和退休金,由美國的政府和我曾任職的公司,直接匯款到我在台灣的銀行帳戶? 我在公司的一位朋友,搬到厄瓜多爾過退休生活(那兒人工和物價相對便宜,當時買了一個海濱的房子,只要美金八、九萬元,平日還可僱佣打掃和管理房子),我問這位前處長,是如何將美國的錢匯到厄瓜多爾的?她說,厄瓜多爾因為通貨膨脹很厲害,人們都使用美金,而她在美國的銀行,在厄瓜多爾也有分行和領款機(ATM),所以她在那兒並沒有我所遭遇到的困擾。所以,她的經驗和資訊,解答不了我的疑問,也幫不了我的忙。 我問阿昭這次是如何飛回台灣的?他說長榮航空公司從休斯頓有直飛台灣的班機。 需要多長的飛行時間?我問。 約十三個小時。他說。 我正想著,如此漫長的飛行時間,不知阿昭換過腎的身體是否受得了? 他好像知道我的想法般的說:「這次搭的是商務艙,空間大,舒適多了。」 我開玩笑說:「商務艙的票價起碼比經濟艙貴了五、六倍,我可捨不得花這個錢呢。」 阿慶問:「此次回去美國,何時再回來台灣?還會回來嗎?」 阿昭沉吟了一會兒,沒有明確的回答。 年少的時候,我們都憧憬著美好的未來,我們都為前途努力奮鬥。歲月流轉,一轉眼,我們已漸漸地進入晚年,身體轉弱,精神漸衰,大小病痛纏身,想的不再是事業和前途,而是如何優雅地老去,如何安詳地走向夕陽沉落的地方。 吃了甜點,喝了咖啡,阿蕙為阿慶、阿昭和我拍了一張合照,接著我們走到庭院,一位剛到的餐廳客人,好意的為我們四人也拍了一張照片。然後我們就上車往回家的路上駛去。 在車上,阿昭問我,如何看待自己的人生?我說,我覺得我們所經歷的所有磨難,都是我們人生的功課,我一直是心懷感恩之情,來看待我的人生。阿昭是個虔誠的基督徒,他微笑著說:「感恩是好的,是對的。我也時時心懷感恩之情。」他的人生,一路走來,所遭遇到那麼多的考驗和不斷的磨難,但在阿昭和煦安詳的笑容裡,完全看不到任何他歷經磨難的蛛絲馬跡。 經過了五十多年後難得的一聚,又到了要揮別的時候。此次一別,下次不知何時會再相見?或者是否還有再相見的機會?但不管如何,讓我們都各自保重,相互思念,並且彼此祝福吧。 【附記】 回到家後,我到臉書,查看我的朋友名單,阿昭的名字赫然出現。是何時加入的?我竟然毫無印象。 相聚在五十五年後 https://www.ksnews.com.tw/wp-content/uploads/2023/10/20231023001.pdf (2023-10-23 刊於更生日報副刊) 【附記】 這篇文章刊出時,距離文稿寄出的日期,約五個月。 阿昭、阿慶和我 阿蕙和我們三人合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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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