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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2/17 10:40:48瀏覽144|回應0|推薦0 | |
「年紀到了,就應該結婚」,是一般日常傳頌已久的老話,所以在國外工作時,政舉想著當下交往的異國女友,就像是在外國生活的見證人,若與她求婚,是不是既符合傳統,順便也留下了異鄉的甜蜜光景?於是咖啡廳前單膝下跪與佩蒂求婚後,大張旗鼓的在臉書上跟家鄉宣佈。可惜後來兩個人到了台灣才知道,海外的時光就只屬於那時候,結婚不是個緊抓過去的好辦法,我們像是走入另一個世界,對周遭的一切茫茫然,互相沒有面對的勇氣,就又分開了。
嚴格來說,在這裡沒有太多佩蒂的痕跡,政舉過著單身漢的日子,新鮮感十足,倒是為了婚姻而買的新家空蕩蕩的,也只好非常熱衷餐廳的工作,把自己累慘,回去倒頭就睡。大概餐廳是歡迎人們的,或是這條繁忙的道路,原本就暗藏著情慾,只等他來挖掘,不知不覺,在這裡也認識不少女人,有的是客人,還有路上點頭之交,相遇幾次就認識了,感覺對了就直奔這附近的旅館。在這兒改變的不只是看板投放的廣告,還有他身旁的女伴們。 其實離婚後,不管是跟哪個情人,對政舉來說,都是擁抱消費的符碼成為必要的生活模式,就是流行服飾那樣子,用新的替換舊的而已。有一回店裡來了一組客人要合照,因為自拍太近了不好看,所以他幫忙拍照,但是用他的手機拍,拍了以後問:「誰要加個line,方便我傳照片?」其中一位在吃飯過程中都比較沉默的她轉過頭來,用無比可愛的唇邊泛起一絲若隱若現的微笑說:「刷我的掃描碼吧!」然後她們就離開了。他隔天丟訊息給她:「妳們在哪裡上班啊?」,她回:「附近啊!」他回:「是喔,那下班去找妳,可嗎?」「好啊!」她直截了當的回答,他們的互動很奇特,除了第一次在餐廳遇見她之外,其他的時間都在旅館,或者說待在那兒相聚的時間比任何地方長久,有在汽車旅館慶祝節日,也有相約出遊結果到車站沒搭上火車,反而去了附近的旅館,還有在海邊的會館,最常去的仍是商務旅店,因為離彼此的公司近,也不用耗整天只用午休時間就足夠了。大概愛情禁不起結婚又離婚,只剩下肉慾!專屬於他的防空洞和力量泉源。 不可以回到彼此的家,最好在市中心。這裡有種追求撥動心弦的氛圍,促使政舉去追逐新的感官刺激,又有瞬息萬變的局面,讓一切變得需要及時把握。而在此氣氛中,似乎只有門窗緊閉的旅店裡,揉皺了的衣服下,肉體徹頭徹尾的向對方屈服了以後,才可以做自己—「放鬆、赤裸」的自己。恍若在伊甸園裡,情慾的洪流下,她吵鬧的個性也浮現出來,原來的她被社會綁住了才這麼安靜,在這裡她鬆綁了,也可以讓在城市裡長大的他,沖刷出一個比想像中還要原始的自己。奇妙的是她,可以很自然的跟他有如膠似漆的肉體關係,卻從來不曾過問旅館之外的事,當然,他也不曾問過她,甚至連名字也極少叫,都稱「妳」,好像從舒服的軟床起來後,出了門,他們是沒有交集的兩個人。剛才的交會就像那揉在衛生紙堆中的保險套裡的小我一樣,是用過就必須棄置的體液。他們似乎很合拍,也許只有這種爽快俐落的女人,才可以在茫忙忙的大都會存活吧! 直到有一天,政舉前夜跟女同事出去,喝醉了,雖然有回家,但是手機卻跟著計程車到處遊走,後來聯絡上司機拿回來,居然有38通未接來電,還傳了幾十封簡訊,都是她!很是關心,可是在那瞬間,他感覺變了,她不再只是她,而是有名字有工作的女生,「她已經侵入我的生活,已經不再是一絲不掛的她,成為想要感情的人了。」政舉心想,於是傳訊息給她:「我不想要束縛,跟妳的過去日子很快樂,但就此結束吧!」過了一個禮拜,她也沒有吵鬧,甚至也沒到餐廳要更具體的說明,好像訊息投到了黑洞裡面,此後的每個夜晚陡然變得很安靜,他決定公園去夜跑,看看能否甩掉那無聲。 夜很美,因為燈光朦朧還有模糊的暗夜,會將周圍都美化起來,讓他跑著跑著,就又跑進另一個她的眼裡了。當然政舉是獵人不是獵物,至少他是這麼自我相信的,可能她也是這樣想的吧!可是要獵甚麼呢?性?愛?糾纏?還是夥伴?已經跑了第六圈,她從跟著跑到落後跑到停下來收操,他跑向她,跟她一起收個操,問她:「送妳回家好不好?」看到她要拉完筋,他很快的邊收操邊靠近,看到她的紅通通的美麗臉龐,立即變了話題,問:「要不要吃點宵夜啊?前面上的清粥小菜還不錯,走嘛!」她腿還在伸展時說:「好啊!」他沒經思考地又說:「那等下吃飽了,帶妳看看夜景如何啊?」她說:「好啊,有你在我也不會怕黑了。」「沒問題的!有我。」政舉一臉不要怕的樣子回答。 吃宵夜時有說有笑,也就自然而然驅車到了黑夜壟罩的海洋,她指著前方,偏著頭說:「那遠遠的綠色燈火就是蓋茲比的夢!」周圍一片黑暗暗,很適合第一次見面的男女的曖昧流蕩。夜晚的海洋很安靜,夏夜卻是充滿慾望的,應該牽起她的手,可他心裡的天使說:「怎麼敢就牽著她的手呢?被大喊變態,然後被警察抓走,怎麼辦?」內心的魔鬼卻回:「茫茫人海中,都願意跟我吃宵夜,還上我車的女人,一起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海邊,牽手算客氣了吧!」,雙方似乎都很瞭解這場遊戲,都沒有過問彼此的姓名,因為愛情在城市裡不過是一件商品,女生永遠是像皇后一樣的要求方,要男人主動供奉迷人的浪漫,才不會讓「愛情」流標,所以重點還是如何在遇到時停留,彼此叫什麼一點兒都不重要,反而是魯莽一點才能突然心動了。 說起來,都市裡人來人往、喧嘩熱鬧,他總是莫名的有一股孤單無助感,大概是像床邊夜讀的《存在與時間》中寫道:「…人是被莫名力量拋棄的存有…」海德格一定有解答,可是他看得累了,只記住這句話,心想這就是叫人放棄一般正常的生活,轉入浪蕩放縱的陰影下感受到自己的存有。雖然他是想找個專一的情人,像以前的純愛日劇那樣,只是常常太急迫或是一說出口動機就隱身不見,然後變成只有前戲與做愛,沒有純粹的情愫,也許在一起時間太短,包含睡覺最多也不過一個晚上,無法累積什麼情感,只有發洩的慾望而已。 講到情感就傷感情了,所以政舉從來不強迫別人,只放釣餌,上勾是她自願的,所以她若要走,也請自便。彼此就當作試穿一件衣服,拿著愛情去試愛間,試一試、比一比,出來以後只要覺得不合適,就掛回去一堆衣服的展示架。「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無怨也無尤。」他從以前就這麼想著。有時候,不斷交會錯身,只要離開試衣間就好,無傷大雅,愛情就像是衣服,隨意掛在試衣間,任君挑選。好比他剛剛載著跑步認識的女生去看海,沿途手觸碰著手,感覺火花在夜中閃閃發亮,即使第一站不是旅館也很愜意,好像抓到了愛情的紅線頭,即便躲在海邊,兩個人體溫燃昇,波浪也沖不熄慾火焚身,政舉聲調含著暗示:「走吧,去找個旅館沖掉身上的汗臭?」她回得推脫又像是聽懂了我的雙關語:「我不喜歡旅館的感覺,很多的東西都是一次即丟,少了溫暖的感覺,我家在不遠處,要不要去我家?」 其實他有點害怕到「家」的地方,因為那裡裝滿了一個人的過去,很擠很沉。雖然省錢,可是當用錢也很難劃分的時候,才是最麻煩的開始,政舉堅持外宿:「前面有一家,有還不錯的按摩浴缸,要不要去享受一下?」她倒是回得乾脆:「我沒帶乾淨衣服,你卻方便,車上有換洗衣服,好吧,那我回家好了。」「那好,我送妳回家吧!」他回答的時候想著在車上時,再說服一次,不行就算了。「那邊停就可以了,謝謝!」她一上車就指著路遠方的公車站說,「小事一件,夜景一個人看多孤單啊,是我要謝謝妳!」他也是有骨氣的開車門,請她下車,這就是一件外型很適合,可是無法試穿,因為光是用比的就知道,明顯穿不下的牛仔褲,就算很正點,也是掛回去吧!「不合拍的愛情,也不用知道我們各自是誰了,只是城市中的一人罷。」政舉想著,回到自己家,洗澡後才小睡一會,就被手腳伸進百葉窗的太陽搖醒了,盥洗後看著鏡子裡穿著制服的自己,全都是嶄新的開始。 「讓我認為付出的愛比得到的多很多,過著失衡卻假裝平衡的生活,難怪婚姻難維持,以為找一個同伴就可以相互扶持了嗎?可是自己都失衡了,搖搖擺擺的走下去太危險,最後的底線是讓自己別受傷吧!」政舉穿上衣服照著鏡子,看著裡面的自己揮舞著手臂,大放厥詞,因為預示婚姻帶來的麻煩遠超過它的價值,又在替早夭的婚姻找理由了。 下了班去夜店,這個場域內,天光還有閒言閒語都透不進來,只有彩燈閃爍和電子樂的吵鬧聲音,還有煙霧茫茫穿透在人擠人黏巴達一般的舞池中,也許會遇到連自我介紹都不用,只聽見呢喃呻吟在軟化耳根子下,隨即就能帶出場的女人,可能要錢可能不用;但也許就一直喝酒,然後撞上一個也喝的醉醺醺的女人,兩人合跳一支酒醉的探戈,之後兩個人越舞越近,吻與唇的距離,是憂愁的距離,唇因此碰著唇成了親吻,讓憂愁遠離;手指與手指交合叫纏綿,肩抵肩成了依靠,才不至於失去溫暖;然後就忘記了外面的世界--那個「強迫的和諧、制式的自由、既傳統卻又鼓動愛情是唯一又燦爛像鑽石」的物質社會。 還是留在這裡,只有酒精和無窮的挑逗和一個自以為會達成的立即慾望。因為像任何人都在企圖看穿任何人且意欲著對方身體,那個要用錢買或已醉的都不適合他,要能讓他手段跟外貌統統拿出來吸引才是今晚的目的,要狂野一點才會有冒險的刺激感以及得到青睞的瞬間。剛才的表現已占有她的視線,妳情我願的搭著粉紅情趣的電梯去旅館開房間,渴望彼此的氛圍瀰漫著,做愛後就互擁而眠,他睡醒後就好像試穿衣服時,赫然發現「怎麼是這件!」的驚嚇,但是既來之則穿之,自己在鏡前穿衣想著,原來巧合就是偶然的命定。 但終究不是政舉尋找的愛情,同床只是昨夜獲得的存有之後的感性,她還在睡,他就悄悄地走了,昨晚一定喝醉了,有沒有注意安全呢?畢竟只要愛的溫暖不要結晶,看到了拆開的保險套和衛生紙一堆,應該是有,再洗把臉,離開這萎靡的昨夜,振奮的早上就要來了。 上班吃午餐時,手機的交友軟體跳出一張女生靓照,他花3秒跟她相片配對成功後,也得到了號碼,傳訊:「要不要吃個晚餐呢?順便逛一逛?」,過了5個小時,回應「幾點好呢?」女生的矜持從遲到到晚回,有回就要高興了,政舉看一下鏡子裡的穿著,秒回:「7點鐘,我穿藍色西裝」。「好喔!我穿黑色洋裝。」她這次回得倒挺快。嗯,黑色洋裝是個約會的好裝扮,黑色是一個性感又安全的顏色,比火紅的服裝多一分令人期待的變幻。見面的時候兩個人好像白天的工作一點都不累,甚至一副今天才開始的模樣。她穿的是勾勒滾邊蕾絲貼身黑洋裝,穿著這樣去上班,有預謀! 第一印象總是很重要,舉止禮貌且她說的話常令政舉微笑回話,拿出真的只是吃飯而已的表現。「這裡有一家很不錯的餐酒館,我還沒吃過,一起去吧!」他丟了第一直球,「那甚麼時候去走走呢?」她表現的好像今晚是為了逛逛而來的,「如果沒有喝醉的話,吃飽就來看看,走一走好消化,如何?」第二曲球丟出,「喝甚麼酒啊?我酒量不好耶!」接住這顆變速球後,他以慢速球回應:「沒關係,隨意就好。」兩個人你傳我接就走到了餐酒館,他一口肉,再給她一杯清酒,她也回敬他一杯,從旁看,吃肉喝酒似乎是最靠近情色的動作了。 一旦他坐到她旁邊之後,他們都假借不勝酒力,變成交頸鴛鴦就是可以去溫存的前兆,當體內有著酒的助力,什麼都很誘惑,什麼都很美,繾綣難分的愛撫讓時間都柔軟起來了。這時說的話都不用打草稿,是真話,但有效期限只維持到趴在對方身上喘息結束為止。倘若還不是很想面對,趕快穿好衣服走人,當然這是次級的做法。事實上最棒的試愛是兩個人交纏完後靠在一起,聊聊身邊的所有事,抱怨也好、分享也罷,都會有一種對著無人的樹洞瘋狂大喊的滿足。 重振了精神又不改變日常生活,然後睡一覺,早上空間的錯置感,看著身旁的她,想著是誰?他想起昨夜之為我是透過她愛慕的眼神的投射,現在眼睛閉緊,想想這件愛情大衣,是否要穿起來,會不會穿了以後突然變緊身衣,讓自己又透不了氣?或許旁邊的她,雖然眼睛閉著,心裡也在想著他是不是合她的心意,畢竟試愛間是兩個人互相試穿對方給的愛意,他就算可以,她也要判斷適不適合,出了這房間,面對的是各自的人生,確定要攪和在一起?會比較好嗎?他看看手機時間,啊!該走了,應該又是一件只有試穿的衣服。 「到底,愛是甚麼?純粹身體上佔有的慾望,不叫愛情,只是像愛情的祈禱而已!那是已經成形的情感,然後奉獻給另一半?可是要找到所謂的另一半,只有被切一半的比如像蘋果才有可能,一個完整的人是不可能有另一半的。但彷彿出社會後,就突然要知道正確的相愛模式,就會找到另一半,然後兩人走上紅毯的另一端,之後就懷孕有小孩,自己就突然成了父親……。長輩們說:「我們都是這樣過來的,幸福吧!」然而有這麼容易就很美滿嗎?應該是廣告台詞吧!政舉從旅館出來獨坐在餐廳後面的小公園裡,自言自語向空氣抱怨著自己婚姻如同竹籃子打水一場空,狂吐苦水。 這裡有奶奶推著嬰兒車路過,也看到外勞推著坐在輪椅上的爺爺曬太陽,他扶了扶眼鏡看過去,心中下起結論:「最初和最後也並不是另一半的陪伴,老夫老妻手牽著手逛街才罕見吧!而壯年的伴侶們都各自依附著工作了。」我揣想著:「一開始愛情就是在自由中選擇自己只對某一人發出的情感回應,婚姻則被約束全部只能夠回應那個所謂的伴侶好與壞的一切,然後告訴自己這是自我的選擇,完全顛倒錯亂了愛情本意,「不堪啊!妳的名字就是婚姻。」嘴裡碎碎念著,「算了,還是上網再比對一下,誰是今晚的對手吧!」他咬了咬嘴唇,邊走邊滑手機,同時往餐廳走去,打卡上班。 約在鬧區感覺就很狂野,黑夜降臨後,大路旁的巷弄就是男男女女的修羅戰場,或是裹著糖蜜外衣的間諜戰,糖衣之下是一個選擇過後兌換彼此當下的願望化身,她是今夜陪伴的對象,她像他想著她一樣,也在心中想著是她今天選中的人,那他會怎樣接下去呢?她一邊微微靠近,政舉一邊想著:「打招呼、吃飯先拉椅子、遞上菜單、注意倒水、夾菜給她,最後記得遞上信用卡,她講的我都要回應,戰線才能拉長到夜晚的盡頭那床上的時刻。」「畢竟為了這一刻,我們都在自我的靈魂上塗抹了好多的做作,不要說誰贏,只有愛才是獲勝的標誌」他心中持續想著,動作也完美的讓她期待一起到床上,做愛,是因為愛可以用做的就出現,情慾的氣氛是通向疲憊的身體裡面單純的相擁而眠的靈魂氣味。 他汗水淋漓的斜躺在她嬌嫩身軀旁邊,床頭燈只扭亮一點點,因為月亮光明正大的觀看旅館的一切,不過就像看電視轉台一樣,應該都是看膩了,又或者常常看到一閃一閃的光亮--是在旅館內閃爍著人與人熾熱交會激發的亮光,像螢火蟲摩擦翅膀發亮般,而他們也在其中一間明滅。對政舉而言,晚上回家只有一個人的雙人床太冷淡,在這邊的每一秒都很激情,才珍貴的讓他流連忘返。她似乎是睡著了,政舉讓她信任?還是剛剛太累,就躺在今天才認識的陌生男人旁邊熟睡,社會的紛亂通通在她慵懶睡姿裡看不出來,吐出來的氣息很完整的裹在溫柔軟順的想像中,即使下一秒換人,只要自己沒變就沒關係。 「因為在她睡著前我還愛著她,她沒有受傷、恐懼、焦慮地睡去,睡醒後可能換成別人的愛,對她來說愛情還在只是對象換了,日子一樣的過,所以睡得很安穩,是嗎?那我呢?」聽著身邊小小的鼾聲他想著,「那我可以跟她索取夢中的愛嗎?讓我也進入夢鄉,不能吧!因為就睡不著啊!」他躡手躡腳進浴室 的時候默默想著,泡著按摩浴缸,全身遁入水下,彷彿進入了母親的子宮,生命中的第一間旅館,卻是哥哥住過的,人生就是這樣,沒有唯一也不要求唯一,才可以在這世界生存,從浴缸站起來時,他有些睡意了,擦拭一下赤裸的身軀,鑽入她體溫弄暖的羽絨被,睡一下好了。 曾經在現實中的愛慾追逐感到疲倦,政舉躲在家中純粹網交視訊,有時還跟螢幕裡的她喝酒聊天,雖然沒有酒杯相碰的清脆聲,但是一切都在自己的窩裡,很自在,更不會有壓力,不管她在哪,對他來說,就在螢幕對面,很確定。有一次在捷運上碰到她,他眼神卻一點也不熱絡,反應也散漫,她更是刻意閃避我,為何親見不如隔著螢幕呢?因為她並非他想的那樣,突然覺得那一晚只是自戀,只是情感上的自慰,而此刻是幻影破滅的慘淡。在需要注目的視線中,可以沒有愛,不能失去攝影機般的目光,他決定武裝自己,穿戴著強壯的肌肉就無懼外界無數的眼睛掃射。 於是進入健身房裡,一邊鍛鍊一邊搜尋,尋找氣息一樣的女生,一樣寂寞且需要依靠的味道,當然通常是沒有。極巧遇的注定才會碰到,像是今晚的她,剛好她用的器材正是他想要用的,過去說排她下一位,順便幫忙扶一下姿勢,健身房的女生都是愛美且注重效率的,因為站得比較近,她說:「好重啊~啊~」五官可以發現她要皺眉又不願擠眉弄眼,他忍不住就笑出來了, 「對不起,妳的姿勢很漂亮又正確,雖然聲音讓我笑了。」他回她,她其實不想理他,又覺得很不甘心,說:「我也要看一下你做,反正我結束了。」 多少次的邂逅都是男女互騙,婚後也是白色謊言一天到晚的說著,關係持續的重點不是騙人,而是願意騙和被騙啊!組間休息時他照鏡子對自己說了冷笑話:「做了蝴蝶機,翩飛幾十組,沒有飛到花兒上,倒是胸肌完美的膨脹,像鴿子求偶般。」她就突然很花癡的把手伸過來說:「借我摸一下。」他也就打蛇隨杆上的說:「什麼時候還?不然,就等一下怎麼樣?」兩人來到了一樓,下著大雨,雨很久沒下這樣大了。在樓下的咖啡店,各自點了杯咖啡和可頌到騎樓旁的桌位,邊吃邊聊,他把手指頭壓在嘴上說:「雨的聲音很好聽,像大自然的絮叨。」她笑著:「你是單身很久了,沒有女人在你旁邊說話哦?」他回:「噓~實話還是少說一點,現在開始有妳了。」她大聲笑著:「哈哈!我只是一個覺得你的身材不錯而和你喝咖啡的女人罷了。」 他故作小聲地說:「那喝了咖啡後還有下文嗎?」她故作緊張的把外套裹著說:「你要幹嘛,這邊都是路人喔!」「那就去沒有路人的樓上旅館。」他悠悠的說著,她推著政舉說:「你都這樣直接了當嗎?」他雙手一攤:「不然的話要怎麼說?什麼衣服不是先試穿再決定?」她嚴肅的問:「愛情也是嗎?」順著她的話,他說:「妳不試試怎麼知道自己喜不喜歡我?」最後她認了說:「我被你說服了,走吧!」正要進房間時,她促狹地問他:「如果那個愛的人不是你,怎麼辦?」我回:「就當作轉機唄!我是過境時的旅客,妳將飛往妳的世界,我的機票跟妳的不同目的地。」結果真的是過境,他們過了今夜,隔天一早就都從轉愛的旅館起飛到沒有對方的地點,不過,彼此好歹也有過一夜纏綿悱惻。 想起了真正的飛行,從倫敦飛回台灣的那一天,他在機上沒有看任何電影,只有跟一本英文版的「我的名字叫紅」相處了19小時,正飛過藍色的海洋和灰黃色的陸塊,他的心在密密的織繡布裡面穿梭找一位叫「紅」的犯人,小說的美好在於都有結局,跟飛機一定要降落一樣,沒有降落點就慘了,一直盤旋到沒油墜毀。他嘀咕著:「我的愛情是飛機路線還是小說劇情呢?或只是穿插人生的廣告而已?講得都很棒但都是中途插敘般的點綴。」也許小時候有幻想過,像古代一樣,從媒婆介紹了一位女人,雙方父母談妥然後結婚,直到洞房時才靠近掀蓋看到對方,但長大就撕毀了小時候的綺夢,因為現在流行的是像剛才看到服飾店外面有湊對的實鏡秀,雖然主持人說絕對不是先套好招,但是觀眾才不管有沒有套好,我們只想看到帥哥靚女擁抱、痴情對視,最好再直接索吻。 那要怎樣才能看到那深刻的愛呢?要這樣在試愛間裡面不停試穿嗎?他想著。畢竟男女之間不再有耐心,好像一拍即合也會一拍即散,試到雙方想要擁有的愛情又更像奇蹟一般的難得了,去書店看看書中怎麼說吧!不過他沒有在書店和女人交談過,因為搭訕書不會有拒絕他的手指接觸撫摸的可能,而且書裡的廣大意境能夠帶動起生命,比女人踏實得多—自己似乎可以撫慰自己,只要有一本適合的書思想跟內容一起高潮之後,闔起來就雲淡風輕,現實裡不會有還要顧及女人的麻煩。可是那一晚他卻遇到了她,大概以為這邊沒什麼人,她不知何時就拿著一本厚厚的書霸佔他要拿的書的位置,政舉小聲的說:「不好意思,借過一下。」她移動的時候我看到書名,是夏目漱石的《明暗》,想著不久前才看過這書,再偷瞄一下她的樣貌,典型的眼鏡妹,「啊~可惜了。」他心想著,但畢竟心情是來獵書的不是女人,就一晃而過。倒是她看政舉拿的書說:「西蒙波娃的男人寫的喔!」竟知道作者?他不覺地多說了幾句:「對啊,看一下《存在與虛無》了解我到底為何活著,不過要買回去看啦,坐在這裡頂多可以看看日本小說而已,不吵妳了。」她急聲說:「你看過這本喔!不要告訴我結局,我快看完了,等我一下。」 他一臉莫名其妙,要開讀書會嗎?反正不急著走,看看她要做什麼吧! 在她耳旁回:「嗯,我在暢銷書區喔!」哲學要看很久,甚至重看也不一定能懂,浮光掠影的時間就讓暢銷書疊滿起來吧!過一會兒,她走來輕輕說道:「隔壁的咖啡店坐坐好嗎?」不等他放暢銷書回去,馬上又連珠炮似的說:「《明暗》中的男女生感覺很無力悲傷,是因為都結婚了還不了解對方,還是婚姻不同於愛情?」他直抒當時看書的心境:「其實男主角一生都在尋找只為自己存在的眼神,卻發現所有愛情的交換終究充滿錯過,不要太跌進情節裡了,因為真實的日子也是讓人很少有餘裕尋找愛情的,而且還沒有寫到結尾作者就死了,或許這也是愛情的一種結局吧!」她很胡疑的回應:「自己的存在與否應該是要自我決定吧!怎麼可以看別人的眼神呢?」他停頓了一下說:「愛是自我內心的一種感應,所散發出來的,硬想要別人收到,然後回應給出的愛意,似乎有些專制了吧!」「沒錯!可是兩人之間的愛意多少需要對方的回應吧?」她回。 兩人像認識很久一樣邊說邊漫步到咖啡店,然後她吸著星冰樂,他輕啜熱咖啡後說:「問妳要不要去吃晚餐之前,我是政舉,那妳叫甚麼?」「喔,我叫書涵,吃什麼呢?」她回著。兩個愛書人之間的愛撫,是在晚餐過後一觸即發,透過和書涵在床上的翻滾起伏,抓緊撕咬,政舉發現到自己是切確的、有意義的,終於不再混亂的安靜下來。大約是天快亮之時,他稍微從與她身軀纏繞的空隙裡溜了出來,也許是動作太大,又或是她太敏感,吵醒了她說:「幾點了?」他在看手機沒聽到,她又大聲的問:「你覺得我們的愛是存在還是虛無?」他聽到便說:「太假了啦,剛剛才做了什麼,愛啊!真的要說,應該是愛情很短,像剛剛創造的,但是存在。」最多是一晚上,政舉的愛情壽命,即使書涵是如此熱烈且愉悅,也不代表可以跟他吃隔天的早餐,也許能一起看日出的比一起賞日落的人不容易找到,「如果能同時的日出與日落都是同一個人,就太美好了,但這叫夢中情人,醒著的世界上有嗎?」他默默地想著。 政舉幾乎從來不曾跟前夜的她一起渡過第二天早晨,除了一日之計在於晨,也因曾經遇到的「她」從來不在他明天的計畫之內,也還沒有任何一個她可以忍受他喜歡不說話單純凝視,他偷偷的認為,能接受深情凝視的女人才可以在戀愛中和他擁有一樣的語言,所以都會找時間凝視她,然而有一兩個她告訴政舉:「不要一直看,會以為妝花了。」有一個女的說:「為什麼不看電視要盯著我?」最誇張的是:「你在讀面相嗎?怎麼這麼認真?」說起來,只有那個叫婉霖的女人,是朋友的朋友,聚會時一起喝杯酒、聊聊天,離開時像外國人臉貼臉、互擁一下、說聲再見,也許那天空氣中有甜甜的戀愛味道,婉霖居然走入政舉的明天裡。剛開始單獨出去時,回家只是幫她叫車,好幾次約會之後才敢送她到家門,婉霖認為愛情是由內心去感受的,不是像衣服可以套換的,所以連旅館都不去,他只好違背原則,主動要求去了她家。 早上載她上班,偶爾一起吃早餐時,他會常常盯著婉霖看,她也會看到他的眼神,互相對視笑笑,直到她說:「要上班了,下班再欣賞。」他下午買美食在公司樓下等她,晚上下班去接她回家,不用她聯絡他,政舉就一直保持主動聯絡,大概是所謂的棋逢敵手吧!又或者是在這場較勁裡,如果能夠讓她最後不能沒有他,是一大勝利?但是她看的書跟他很不同,也不健身,只喜歡大自然的風景,甚至連休假日也跟他錯開,而且從來不勉強自己做不喜歡的事。聽起來想追她的我很像是被虐傾向,不是的,她也不強迫他,要他做的事也都忠於自己,好像愛情雖然在乎時機,但前提還是都要做自己,不要為對方改變現狀,可以接受的話,再來討論下一步。 有天上班前他問她:「我看著妳不說話的時候,妳都不覺得奇怪嗎?怎麼都沒有問我?」她想了一下,回說:「無聲勝有聲吧!陪伴在身邊,也不是一定要做什麼,只要你開心,我也開心就夠了,反正不想給你看的時候,我會說嘛!」政舉注視著婉霖轉身進公司時想著:「如果都是做自己又相逢,就會一起走下去吧!」情路就是這樣,雖然有人作伴很好,但要先做自己,再像個採集人一樣,遇到了就像採果實般的摘取愛情的果實,錯過了沒關係反正還很多,又或是沒有也沒關係,因為自己還存在,愛情本來就是稀少而珍貴,得到的人是被祝福的。 情人節很快的到來,他們在燭光下晚餐後,他正要拿出她想看的電影票得到誇獎時,她突然親了一下他臉頰說:「明早有會議,今晚就先這樣吧!忙完再跟你說喔!」「應該是她對自我的人生充滿了自信,極具風采,一種自己就會發光的感覺,讓我目不暇給,幾乎像飛蛾撲火了。」他看著她說完話就離去的背影時,皺起眉頭,默默收起電影票時想著。這樣的心態和他不停去試愛的想法,簡直南轅北轍!婉霖那種自然而然的感覺,好像獻給命運掌握的心,有沒有都是可以的,比起政舉一直以換穿衣服的觀念來選擇愛,硬是要找到一個可以接受的,她感覺起來更高明。雖然他是在每一個與其共寢的女人身上得到了存在這世上的證明,像衣服一定要被穿著才能展現它的用處,但是把愛情當物品,可以拿捏衡量買賣就錯得離譜。因為愛情不是衣服,可以輕鬆試穿,而是像陽光、月色、微風那樣自然的需要又感受得到,但卻抓不著,也無從定格;不被高樓大廈和廣告擋住、霓虹燈閃爍迷惑,就能夠感受到,難怪總是躲在試愛間黏滯沉重的糾結空氣裡穿脫的他,怎樣也試不出什麼樣的愛情是合適的。 但政舉卻仍無法自拔的認為愛情是人造的煙火,能夠控制的燦爛,所以婉霖離去的那天起,他又推開了試愛間的門,上癮地穿起再丟棄,有幾個曾勾絆到愛的邊緣,有幾個卻是純粹的纏綿,她們和他也都明瞭,這不叫愛情,只是各自兩個人在廣大世界上偶然的佔有對方,只是身體的高潮迭起發現自己的存有,之後還是兩個陌生人,然後鑽入黑色籠罩的戲院,通常螢幕在上演,我們的腦中也正在彩排著「如何擺脫對方」的演出,等待劇終。每次開始相遇前的期待都一樣熱烈,但結局卻總是擦身復擦身的離別,在這座城市,愛情注定錯過吧!他們也是都因為對方而確定了自己還存在這城市裡,只不過無法同行,有種淡淡的憂愁與悲傷,久了也就習慣了。 政舉想找到被慾念擋住的真愛,卻一直沉溺在交換身體消費來得到愛情的方式。午夜夢迴時,他捶打著胸部嘶喊:「錯了!真的錯了!這樣下去除了性,我已別無所有,心靈的相伴是不可能在情慾的慰藉中找到啊!」先把身體交給對方,愛情就成了衣服,只有在試穿新款的名牌時,心裡才欣喜的認可,即使買了,出了試衣間回家就擱置沙發上,眼光已經在看著更新的衣裝了。 現在轉頭往消費大道的岔路走去是否來得及?畢竟愛情不是用來填充空虛寂寞的,它必須成為一個生活上的存在,他朝著繁花盛開,遍地落英的花徑快步走去,在那道路上,只是要換個方式遇見愛情,或許可以再遇到那處處跟我相反卻久久注視也不膩的她,一起摘取愛情花孕育的豐垂鮮嫩之果。這只是他的心願,或許到時彼她非此她了,但在瞬息更新的城市裡,誰又會在乎呢?又或結婚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因為在這大都會中,政舉只能以自我的原貌生存,並不敢期許轉變成一個丈夫或父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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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