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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巴
2023/02/23 14:51:47瀏覽292|回應0|推薦1
後來有很長的時間我一直覺得自己的下巴歪歪的,而且不怎麼固定,像是又回到了兒時骨頭膠質豐富的時期,手一往外側邊推壓,下巴就稍稍的偏回來,上齒和下齒便可以咬合,手一放,對著鏡子張口閉口的下巴又會微微的向右偏了回去,上下排牙齒便彷彿在不同空間似的沒有交集的各自運作著。

我常常糾纏的問女友還有萊恩關於自己下巴的「正確性」是否跟受傷前一樣,他們每次也不厭其煩的認真的端詳許久,然後說似乎有稍微向右偏的傾向,不過每次一定又會加一句,不管怎樣,在我眼中你都一樣。但是我通常都只聽到的上半段就急忙起身去照鏡子,在鏡前故作咀嚼般的看著下巴的移動。似乎真的不那麼端正了,歪了這麼幾公厘的下巴竟讓我看起來這麼蠢,我忿忿的想著。常常都要過了5分到10分,才會悻悻然的從廁所出來,用一種充滿自信的口吻說:「歪這麼一點,無傷無傷」,但神情卻顯漠落,像是全身的自信來源都繫於那長長的下巴,一歪掉,就甚麼都不正,什麼都靠不住了,連信心也煙霧似的消散在空中,偏偏以前最注重的就是外表了。

甚至我還開始翻起過去的照片,近照像是幾周前到處遊山玩水的模樣,舊照如幾年前還在台北生活的家常照片,別人看照片會不勝唏噓的感嘆光陰飛逝,照片裡的景色依舊,而照裡的人卻變了許多,像是分手的女友,兒時的朋友,日漸蒼老的父母和被時間催促著長大的自己。我看著這些照片也長吁短嘆,但專注點都只有自己那原本健全的下巴,看著看著有時還覺得下巴原本就不是用鉛錘測量直線一般垂直的正,沒有人的五官是對稱的吧,有大小眼也會有不同長度的眉毛,下巴也是一樣,歪過來歪過去應該也是正常的,這個結論每看一次照片裡的自己就會下一次,但每每又在視線對上自己鏡裡的下巴時又推翻一次,反反覆覆如今我自己也搞不清原本下巴有沒有歪了。

我還養成了一個怪僻,走在路上總會盯著吃漢堡或三明治的人的嘴巴看,對於那些嘴巴可以輕鬆張大的人他投以羨慕的眼光,並且還愛測量每個人將食物靠近嘴巴與嘴巴張開要咬下去的瞬間的距離,有的人還在遠遠的時候就張開了嘴等待食物靠近,有的人不到漢堡觸到了嘴唇絕不張大,有的人還會將食物拉近又放遠,像是享受又像是測量吃東西的完美距離。但同樣的是,食物到口的當下,絕對是即刻咬下去,毫無半點怠慢,像鯊魚獵食一般的迅速,這一點人類與冷血動物完全一樣,萬物冥冥中都有個相似點,為此特地我也下了個結論。

當然從此以後路人的下巴也是我主要的觀察區,英國人的下巴有稜有角,即使胖,下巴也是翹翹的耸著,彷彿下巴本身是一個獨立的器官,雖負責咀嚼食物提供足以養胖身體的養分,但卻超然的不受祿,永遠嶙峋的維持自己的尊嚴,也許只是這個部位骨頭站了大部分才沒甚麼空間給脂肪吧,但下巴曾經受了傷的人卻不會也不願這樣想,有了缺陷以後,所有的「正常」都是完美的,所有的完美都是顯眼的,高貴的,當然也有下巴凹下或是奇形怪狀的,但我的視野裡面看不到,像是被濾鏡主動篩過一般,只有跟他以前一樣的下巴和自己現在的下巴兩種,原來世界不只分男人女人,好人壞人,窮人富人,還分正常的下巴跟缺陷的下巴,這當然又成了我的結論之一。

從小就是個喜歡下結論的人,為什麼的最後一定有「因為」支持著,諸如為什麼要早睡早起,因為這樣才健康,為什麼要考大學,因為才有機會出人頭地,為什麼不能談戀愛,因為還太小之類的。也許也跟我出身於書香世家有關,「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韓愈的話,爸爸媽媽的職業,兒時的教育養成。對我而言,事出必有因,舉凡天文地理人際關係,只要碰上了問題,就要想辦法解決,人生,就這麼一回事,到了最後不也要蓋棺定論嗎!

但我遲遲想不透的就是為什麼下巴會給一個小鬼打斷嘞?是因為我反擊了嗎?反擊有錯嗎?原來即使臭雞蛋無來由砸到自己的也要低頭走開才是正確的,原來好人是不跟人計較的,只有壞人才可以咄咄逼人。還是因為自己脆弱無能才會被敵人趁隙而入?一切都是自己不夠好。還是頂著一個斷過的下巴走過未來是沒有原因也沒有結論的,只是一個事實,只好接受改變然後繼續前進?對於一個還在茫茫然找尋未來的價值的我,斷掉的下巴不只讓我找不到原因,下不了結論,更讓我不知道怎麼接受所謂的事實。

所謂的事實就是出院那天算起,我就要跟打果汁機為伍至少4到6周,舉凡要咬的東西通通都要交給機器代理,飯要煮成粥,肉要打成泥,青菜水果也要攪和成汁,只有冰淇淋是他不用加工就可以吃的食物,但常常因為嘴巴張不開吃的慢,吃個冰淇淋還來不及吃完,一半以上的冰就都融了。成天吃這些打成泥漿的紅燒肉,香煎雞,炒青菜不打緊,三不五時還要擦拭感覺不到掛在嘴邊的渣的麻木失去知覺的唇,活像個幼兒。還有每天洗澡前看到不能運動而鬆軟下去的身體以及洗臉時隔著皮膚也能觸到螺絲在口內的感覺,當然還有幾近偏執的對於任何有關下巴的事情下結論。

晚上我做了個夢,夢裡我左上後方的臼齒一顆顆的全嘩啦啦落下,下排前方門牙也因為歪掉的下巴而裂了個縫,血不停的流出,被打傷的左下顎卻完好無暇,夢裡的我一手捧著斷牙一手摀著滿是血的嘴巴,睜眼看著周圍,像是在路中央,但四下連個人影都沒有,更遠處連個店家也看不到,像在沙漠一般,焦躁的心情跟因為熱而產生蒸氣的天空一樣都讓他越來越看不清周遭,我留著汗大叫,這一叫便把自己從夢裡叫醒了。受傷的下巴在隱隱作痛,一陣陣的像浪花一樣的撲上臉頰,我跨過熟睡的女友,上網查了這個夢,凡事都有原因,夢也不例外。

周公解夢說:「上排掉牙無血,親人恐有意外,若落牙有血則是自己將有血光之災」但卻沒說一半流血一半沒有的夢是該如何是好。佛洛伊德說:「夢都是白天潛意識的壓力釋放」也許是對斷掉的下巴太在意才會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總之,先給家人稍個信,請他們多加留意,命運這種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尤其是受傷的人,像塊破掉的海綿,什麼都直愣愣的過度吸收,因為原來的防備的網早就在受傷的同時也破了個洞,無從過濾起了,疲憊如我在床上翻來覆去,東想西想,腦子怎麼轉都還是轉回了下巴這個點,下巴到底還是歪了,窩在棉被裡悄聲的說著。

其實對下巴的執著是從13歲左右開始的,上了國中的我身體在小學的最後一個暑假抽高,短短兩個月在國中開學的時候就已經超過170公分,除了身高之外,四肢五官也都因發育而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拉長的手腳,挺出的鼻子和額頭,由外雙而轉變為內雙的雙眼皮以及日漸戽斗的下巴。媽媽經常跟我說:「為甚麼我跟你爸爸都沒有戽斗,你跟你弟弟卻是一個比一個戽斗?」小時候在意這種事只是因為長的跟其他人不一樣,長輩也都說是福氣的象徵,偷偷的覺得自己很優越,其實長大了才發現戽斗的名人不只有前李總統、周華健、迪克牛仔,甚至陳為民都有長長的下巴,對我來說他們只有一個共同點,套句大學同學對他的評語:「不管人再有魅力,有戽斗就稱不上帥。」

是的,他們都不帥,是吧!多年來我對下巴的固執終於有了答案,原來一直想讓戽斗也有當帥哥的資格而努力著,不知不覺對於各式各樣的下巴都有了一些研究。還常常引用埃及法老王的人像來說明尖長的下巴是權利的象徵,人家法老還要蓄鬍才有,我們戽斗一族卻是與生俱來的獨特謬論來證明自己的下巴是優越的,當然這種話都是被同學朋友當玩笑看待,覺得還真幽默,我是個有幽默感的人沒錯,但在這點上卻是十分認真的。

話說回來,我在25歲那年決定出國留學有一部份也是因為下巴。

想親身體驗不同國家的審美觀,想知道是不是其他國家也對厚道另眼看待,在這個小小的台灣,凸長的下巴有太多的人代言人,每個人代言的都不是他所喜歡的典型,政治家,不怎麼紅的歌星,過氣的諧星,我需要其他的支持。到了英國便驚訝的發現這裡的人對於下巴的看法是如此的不同。與其說是戽斗普通,不如說是他們完全不在意一個人的下巴長得怎樣,像是左撇子在這裡多如過江之鯽,跟右撇子一樣,在他們眼中只是慣用手的不同,如此而已,在台灣他卻常常因為發現有人跟他一樣是左撇子而開心的組起了俱樂部,大家偷偷的因為跟別人不一樣而竊喜。

好友萊恩特地在事發三天後打電話來向他道歉,萊恩說動緊急手術的那天,醫生把他斷骨扳回去的時候有問說:「是不是他的下巴原本一直都是有向前突出」,萊恩又說:「我就很正經的跟醫生說:不不不,他一直都是咬合正常的,醫生只好又橋了橋你的下巴,然後說:應該是記錯了,他下巴並非原本就可以正常咬合,因此讓你多受了一兩回接骨的痛苦,我很抱歉。」萊恩在電話說著。好友的眼光讓他發現原來外國人完全不在意厚道與否,也再次確認了出國想要尋找的答案。

所以我的厚道在這裡完全沒有受到特別或異樣的眼光,被忽視的感覺讓他感到輕鬆,才發現一直以來都是自己太鑽牛角尖,是他在台灣的世界太像個象牙塔,以為把自己築的高高的就是特別,海的另一端還有一個對戽斗、對左撇子都一視同仁的世界,在這個國際化的大都會,他第一次發現原來自己也可以很受歡迎,原來自己特別的地方不是下巴,而是外表看不到的內在,直到下巴突然的斷掉,我的世界又再度被下巴包圍。

在家養傷的時期時間是繞著受傷的下巴在走,因痛而睡不著的長夜,因痛而醒來的噩夢,都把時間扯的扭曲變形,彷彿再也不是24小時的日出日落,而是永晝或是永夜的對痛苦的承受。但令人意外是那種極端腫脹的痛苦只持續了短短的3天,隨著腫痛的臉頰迅速的在幾天之內消下而過渡到平穩而無奈的不好也不壞的痛苦的漫長復原期。每天他都可以感覺到下巴在復原,每天也都感覺到復原的程度跟經濟學裡的邊際效益一樣在遞減,即使總復原的情形跟總效益一樣的是在增加,但今天可以感受到的細胞重建的程度卻比昨天還少,經濟學真是厲害,連人體的復原情形都可以用簡單的座標圖繪製。

不過人的心情卻無法簡單的畫出來,就算畫出來也不容易解讀,尤其是照鏡子的情緒就如同看著被海浪打蝕的岩石,漲漲退退的每天隨著消腫後日漸露出的下巴而忐忑著,就算是露出了尖尖的形態了,卻似乎不同於以往?出院後第2天我發現受損的不只是骨頭,連內心也被蝕的一個洞一個洞的,坑坑巴巴,如何也不能舒坦的呼口大氣。

也發現對於外出有著莫名的恐懼,浮腫的臉不但自己覺得脆弱,連只是暴露在街上也覺得丟臉,每當有人經過就會下意識的低下臉,好像自己的傷口不只是自己的缺陷,也是妨礙市容的一部份,不應該存在。下定決心(連出門都還要下決心!)出門的那天,先是圍了個圍巾在下巴附近,又戴了個漁夫帽把視線遮住,連穿著都刻意選灰色(不顯眼的安全色系),一腳踏出房門的時候可以感覺心跳加快,是刺激還是不安?都有吧,他抿一抿嘴想著人生似乎邁入另一個階段,頓時從前的無憂無慮都被警戒心給吞噬了。雖然跟女友一起走著,但不安的心並沒有稍減,握緊她的手只是感到雙倍的緊張,惶恐惶恐,通往市區的路怎麼如此艱難?

走在路上遮遮掩掩的,看到成群的青少年(特別是穿這連帽外套把帽子戴在頭上的)尤其會避開,畢竟君子不貳過,萬萬不可重蹈覆轍,雖然並不在意躲開意外發生的可能性,但不再輕鬆的內心卻讓我的世界裡閉不透風,像是活在門窗被關上的密室,安全到有點喘不過氣,可自己已經改變,已經無法輕鬆面對這個曾把我打傷的世界了,路人的高聲聊天或是對朋友的訕笑聲都會讓我心頭一驚,與人擦身而過也不再回頭看一眼,不管來人的穿著是多麼的時尚,甚至在等公車或是排隊時,觀察路人也變得小心翼翼,不讓任何人有對我多看一眼的機會,小心能駛萬年船啊,萬年好像太長,能過個幾十年就稱心了。

悶,把人關在門裡心悶,連窗戶都關了更悶,但是悶總比有個歪下巴好吧,有了個歪下巴出門悶,在家悶,照鏡子更悶,看到正常的下巴最悶。

前幾天,也就是出院後幾天,又出門了,這次是一人(或著可以說對影也勉強湊到三人?),晚上9點多,天終於黑了,天空是突然就黑的,大約在8點45分的時候,天還是亮的,一刻鐘過後就倏地黑嘛嘛的一片,由路燈撐起夜晚,正常來說白天出門都會擔心的我在晚上最好還是守在家裡,但一方面出於朋友邀約一方面出於向自我心中陰影挑戰的心態,獨自在黑夜行走是克服自己最好的方法。到了酒吧的時候朋友都投以佩服的眼神,搞的他開心也不是難過也不是。

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個柔弱的女生,需要被關心,需要被注意,像隻走失的梅花鹿在森林裡般的需要被指引如何避開獵人的陷阱。無奈世界好危險,處處是陷阱,但卻又關不住好奇心,只好日日的與危險為伍過刺激的生活。回家的路上我先是直覺的走著原本的道路,那是一條黑到伸手不見五指的捷徑,隨後在那條路上走兩步以後便小跑步的朝被路燈及住家圍繞的膽小鬼走的安全之路邁進(跑兩三步而已,因為下巴會因震動而劇痛),部份的我覺得這樣很好、很安全,部份的我覺得自己很懦弱,讓自己難堪。

「柔弱勝剛強,守愚聖所臧。」--老子「道德經」

是嗎?怎麼看都像是一句安慰的話,現在這個猛進的世界,裝傻扮弱等於是自己對這世界主動棄權一般,能夠安身立命又如何?但下巴持續的刺痛卻是對老祖宗格言的最佳印證,棄「暗」投「明」也是理所當然。

我出院後的第二個禮拜,開始每天作夢,先是夢到自己不能說話,不論別人怎麼問話都無法張口回答,像是被強力膠給封住雙唇一樣的痛苦,好險長期過敏的鼻子那時可以呼吸。隔夜夢到高中的死黨一個一個穿著無法想像的高檔衣服跟他說:「沒辦法,走的路不同,只有拆夥了。」接著畫面又跳回大三那年大家一起開車去貢寮海邊的夜晚,那次朋友撞倒的是一隻黑色的小狗,碰的一聲,他抓著方向盤直冒冷汗,但也沒人敢下車察看,夢裡突然畫面倒帶,車子撞倒的變成是原本應該在車裡的另一位好友,鮮血直流的好友在夢裡逐漸失去溫度,嚇醒的我猛加衣服卻對女友說不出個所以然。

再過一天夢到住在一個偏遠的大宅院裡,房間之多,廊道之長,複雜彎曲,從大院走到他房間要半個小時,房間大卻破舊,然屋外也有幾個工人在做裝潢,大白天的汗滴到地上,路都給曬出鹽來了,亮亮的隨著陽光反射,躲在簷下的他看著工人砍樹,沒想到工人竟然在將樹砍倒之際,一個不穩的掉落到樹旁的谷底,勉強被救起來他趕緊問是否需要藥水繃帶之類的,確認後他飛奔回房間,穿過幾個樓梯,幾個天井,撥開老樹藤,可那房間卻越來越遠,周圍的景色也越來越陌生,到後來他喘不過氣被迫停下來,停在走不回房間也回不去意外發生的樹旁的中間,而遠處好像有人在觀察我。最後都是以醒來收場,莫名其妙的醒來使得夢裡的他像是被定格又像是幅畫,靜靜的迅速泛黃然後消失,想重回夢裡已是枉然。

前天夢到了籃球,我在打籃球,像過去15年一樣的認真的練著球,練習著接受失敗跟挑戰勝利,我看著籃框,踩在三分線上,瞄準,比了個出手的假動作,然後運球,轉身。悶熱的夏天,一個人在室內球場,揮汗如雨的重複的做著瞄準,比手勢,下球,轉身,一系列的假動作,卻始終沒有投出去一球,原本早在出國前就被他認為到此為止的籃球夢,怎麼在下巴受傷,被醫生說盡量遠離球類運動後的一個夜裡又上演起來,瞄準、比手勢、運球、轉身、假動作,夢。

夜長夢多,養傷的期間不只夜長,白天的時間也長,不小心就會做起白日夢。他看小說,不能運動的時候,不能像正常人一樣逛街喝酒跳舞浪費時間的時候,看小說中的奇遇、厄運、幸與不幸的結尾是最好的寄託了,小說的人物都很新鮮,都很有畫面性的呈現,也都不太正常。被年輕人挾持的計程車司機不吵也不鬧,反而跟綁匪做起朋友,報社的老編輯想當總編不成拿總編椅子洩恨卻以為自己在殺人,出生在清朝末年的大家閨秀因為一隻金蟬與青銅釜的交錯,命運轉成押寨夫人與革命先驅,小說的每個人都很不平凡卻也都很平凡,他們的命運寫起來都跟別人不一樣,但因為都不一樣,找不到不凡的基準做比較,某種角度看去,也都是一樣的了。在穿梭書裡每個人的命運的同時他彷彿也看到了自己的命運,一個跟別人一樣,也不一樣的人生,是一個活著的時候不太顯眼,死了頂多只會被少數人記住,但是如果被寫下來卻也可以震驚一下後世的人生,跟每個人都一樣。唉。

從窗外看到一張從天空落下的白紙,輕飄飄的被風吹著,同時也被的心引力向下拉著,不規則的旋轉像蓮花般的沉穩,他忍不住想用手托住,爬出窗口,緊靠著牆邊,他一手抓著窗櫺一手伸出去撈那張白紙,同時也小心翼翼的不讓自己失足,畢竟這是15樓高的地方,摔下去可不是再斷一次下巴可以解決的,風很強,也很頑皮,我便越想撈到那張紙,那紙就越不容易靠近,有幾次就要碰到了,可惜風輕輕一吹紙就搖晃晃的輕巧的挪開他的攫取,有幾次指尖已經擦過紙的邊緣,僵硬的觸感,跟看起來柔軟的外表不同,但還是不能托住,雖然有機會一把抓,但揉壞卻不是他的初衷,看來只有放棄,讓它自在的墜落吧,再看看那漸漸被拉往地面的白紙,正準備爬回房間的時候,一陣強風吹過來,高樓間獨有的強風,心一慌手一軟,我就被吹到空中,可是沒有一般應有的落下的重力加速度,他竟是跟那張紙以一樣的速度墜下,緩緩的,只有碰到地那一瞬間,因為下巴著地而驚嚇到,落地後我雙手捧著下巴,也不管那白紙就在咫尺,忙著用一樓玻璃門的反射照看,還好,沒事,但怎麼自己可以看到自己呢,明明反射裡的那人並沒有張開眼睛阿,用力想張開鏡裡的自己的眼睛,才發現自己躺在蓋著羽絨被的單人床上,眼睛直盯著天花板,下午4點鐘。

今天起床發現手腳極酸麻,想必昨夜又做了什麼令人奔跑或是舉手阻擋的夢,但怎麼想也想不起來,記得起來的夢跟記不起來的夢在醒來之後都是一樣的惱人,記得住的夢讓人不停回想,讓人心慌,記不住的夢讓人心煩,像片烏雲罩在眼前,怎麼也看不清,越想撥開看清就越陷在裡面,最後只是徒勞,花時間讓醒著的人生去糾纏夢裡的形象是浪費人生吧,多少人一生都在像夢一般的人生裡掙扎,只為了晚上睡覺時不要做任何夢,因為受傷而窩在家裡的這段時間比起他人的生活,不管白天黑夜,就更像一場夢了,一場永遠圍繞著下巴傷口的似醒非醒的夢。

在女友以及朋友眼中,出院10天的我已經幾乎復原了,至少外表已趨正常,但是一到吃飯時間,我彷彿被迫再一次一邊體驗到佛洛依德的論述--口腔期人格的心裡:「…原始慾力的滿足,主要靠口腔部位的吸允、咀嚼、吞嚥等活動獲得滿足…此時期的口腔活動若受限制,可能會留下後遺性的不良影響,如在行為上表現貪吃、酗酒、吸煙、咬指甲,甚至在性格上依賴悲觀也是口腔性格的特徵。」一邊從只能吞嚥到慢慢可以用吸管吸允,還同時觀察自己不要有口腔期的負面影響,然後等待可以咀嚼的那天來臨。

成人如我,到了不能張口咀嚼的時候才發現人類依賴口腔的程度是這麼重要,想吃不能吃,想咬不能咬的挫敗使我不論何時都一直有莫名的失落感,一直以來雖然不算是個美食家,但多少也是個享受食物的人,如今吃什麼都要細細得剁成泥,拌成醬,像紅燒肉與白飯,也是全部倒入攪拌機中,想著剛剛的擺盤,吃下一種咖啡色的幕斯,無法分辨食材的層層美味以及牙齒咀嚼食物的成就感,實在是對滿足原始慾力的心理的強力挑戰。即使不至於培養出口腔性格,心理上也漸漸的對咀嚼產生了一種嚮往,一種超乎於任何心理生理滿足的期待,想像一口咬斷清脆的蔬菜或是仔細品嘗牛排因咀嚼而產生的鮮甜或是撕裂雞肋骨聆聽喀滋喀滋聲的慾念已經變成他最想完成的願望。但只能吃糊爛的粥跟一切糊爛的料理……

受傷的臉也是個無情的標誌,因為手術需要而在臉頰上割開一個小洞,術後要復原的除了下巴,還有臉上的疤。纏著線的疤像橄欖球上的縫線,黑黑的交纏著把被剖開的臉給縫合回去,說實在的復原之初完全無暇顧及臉上因「作業上需要而不得不切開」的傷口,直到第二個禮拜拆線後才意識到那紅紅的新生的肉。每個疤痕都可以是一個故事,從小時候淘氣撞到桌角的額頭上的疤,到大學時代打球留下的運動精神象徵一般的疤,到現在臉上這個因為手術需要而切開的疤痕,都是茶餘飯後的好話題,但是不是現在,現在那紅紅的疤像隻蜈蚣一樣的盤據在左臉頰,吸著他的創傷成長,又像是個座標一般的指向受傷的下巴,讓他無法不去注意這已經跟過去不同的自己的臉,這時我才發現,一個人的視力範圍不只是會因為年紀而逐漸失焦,也會因為創傷而過度對焦,導致我幾乎無法不去注意自己的患處,也無法不去注意別人的下巴以及臉頰。

距離手術過後將近一個月,我已逐漸忘記了身體的異常,這不是說我不再去注意下巴,而是注意下巴這件事已經變成習慣一般的滲入生活裡了,我發現在醫生把鎖在牙齒骨頭上的螺絲取出來以後,疼痛感已幾乎消失,這樣說起來,口腔內骨頭是承受了「莫須有」的手術,只為了可能的不小心而鑽上的螺絲,被取下來還要跟醫生說「謝謝」,感到了社會的不平等,但是離開醫院之後,除了日常懷疑下巴是否歪掉之外,我所要考慮的只剩下嘴巴張開的程度以及逐漸重回感覺咀嚼食物的懷抱,有天一個同學走近跟我說:「我發現你有梨渦耶,在這啊!」手指著那經過時間敷過的治療斷掉下巴而開的切口。
( 創作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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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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