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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遺石光中學59.1.1班 (10) / 米麗亞
2014/08/21 06:39:19瀏覽611|回應0|推薦0

淹給你死(English)!糞丘(thank you)!也死(yes)!爹死過(desk)……!初一年一班正跟著蔡德馨老師念英語單詞,這哪是唸?是怒吼!荒腔走調的吼。同學們心裡有氣,不是要東風壓倒西風嗎?唸這勞雜子英語幹什麼?要唸也得唸俄語,學習蘇聯老大哥!

有哪位同學把一至十的數目字唸一遍?」

鐵斗(閩音梯逗)我來唸 坐在最前排的吳金全來不及舉手刷的站起來轉身面向全班

碗櫉(閩音娃堵)是你弄歹(閩音) [one two three four five]

摔死是你走巧緊(閩音[six seven eight nine ten] 。「碗櫉是你弄壞摔死是你走的快

全班同學嘩笑著拍爛了手掌

你們…….你們……..”老師眼眶含著淚結結巴巴的說不出話來

蔡老師要同學們先學好國際音標,不要注漢字,照漢音讀英語

小猢猻不愛聽苦口婆心,語重心長,特別不愛聽右派份子「放毒」。毛主席說:凡是「敵人擁護的我們都要反對!」

再過十分鐘就響上課鈴了坐後面高人們學長把設計好的「天女散花」安排妥當上課鈴就響了

英語老師總是在上課鈴聲一響就準時來到教室門口自從打成右派後他是如高空踩鋼𢇁要想不摔成殘障半步都容不得他差錯他怎敢犯上這衆目睽睽的遲到

敎室反常的安靜蔡老師的政治嗅覺在這一年的反右派斗爭中百練成才經驗告訴他這半掩教室門一推說不定就引爆一地雷….….

他把身體留在門外伸長一手臂推開門門框頂上盛著粉筆灰的垃圾鏟立時掉下蔡老師的警惕本能令自已急後退僥倖沒有軋中腦袋飛揚的粉筆灰還是揚了一身一隻特頑皮的小猢猻帶頭起哄,教室間風雷交加,閃電連連,蔡老師被徹底打敗了。自從被打成右派份子,他對燥音有條件反射,一有大聲音就低下頭。他心裡穩穩作痛,這些可愛的迷途小羔羊什麼時候知返?滿腹英才難道無人可傳?

師千不該萬不該留學扶桑,除了英語,還精通日本鬼子的語言。一九五七年全國掀起一次反右派鬥爭,著名的文化界權威人士一片倒,一文不值,狗血淋頭後都成了臭老九。憑著烏雲籠罩,階級仇恨,不想學英語的學生狂呼:「到日本鬼子老巢肯定是奴顏屈膝,是漢奸!」可憐書生空懷報國志,蒼天大地不睜眼,與另外一位留「英帝國主義」的蘇南朗師同一天被扣了大右派鐵帽子,同一排宿舍的教俄文孔繁貴師則安然無恙過長江。

從此君王難早朝,上英語堂時高班留下的紅傳統,「與右派份子誓不兩立」!哪個孩子心血來潮沒心思上課就名正言順的滋事搗亂。

端端自從看見蔡老師含著眼淚走出教室,回頭揮動手臂用食指四十五度指向天空的空洞:「你們一定會後悔……後悔……後悔……」悔聲一直呢喃,輕飄飄一手夾著幾本書如踩在水面,幽靈般走出風南樓主門。端端不知道為什麼鼻子一酸,兩串眼淚跟著缺了堤……

中飯放學時間,端端早就練成了不飯點,陽明也回去了,她不想讓在教室吃飯的戚家軍知道自己「練仙」的秘密,在校園瞎溜達時發現了心中的篷萊,初二年段後面的音樂室總有人在彈風琴,彈的都是端端最喜歡的歌曲

她輕輕的跟著琴聲低哼:「讓我們蕩起雙漿小船兒輕輕飄盪在水面迎面吹來了涼爽的風……」哼著哼著她真的就坐在小船兒上輕輕的飄蕩,把胃裡竄上心口的那股熱隨著鼻音跟著涼爽的海風遠去,肚子裡的「咕咕」似乎也文藝了,有拍有板的隨著琴聲打拍子。

端端不是坐在小船上,是坐在音樂室窗外去年大煉鋼鐵被砍下燒炭的百年樹頭上,她發現這樹頭最近還在樹皮上抽出了幾條嫩枝,上面還強顏歡笑的挑了挑疏疏的幾個葉子。她愛憐的輕撫著這幾片歷劫歸來的葉子,她的眼神凝住了,發現每一片葉子都是兩片抱著的,她呆呆的痴望著,滿眼盡是問號……

「小同學,是初一一班的吧?」

端端抬頭一望,不禁沖口而出:「吳運鐸(window)!拜了這位英雄的大名,她在慌亂中站起來對著英語老師沖口而出她最字正腔圓的一個英語單詞。

蔡老師一下子春風撲面:「很好,會串嗎?」

w-i-n-d-o-w。」端端緊張的伸了伸舌頭。

「在單詞旁邊注的漢字吧?」

「對不起老師,不注漢字記不得怎麼念。」

「你們沒有對不起老師,是對不起自己,你這個『吳運鐸』還好一點,看看你們班連『爹都死過』(desk)寧願爹死也不好好學!」

端端強把笑抿在兩唇裡,硬把笑咽下肚…….右派份子一點也不青面獠牙,她總結了一下,小學的陳老師因為說課本上胡風的課文「田縲姑娘」同學們可以自己看,但是胡風已打成右派,就不列入課程教,應該是視而不准見,把「田縲姑娘」撕掉才對。盧老師因為寫歌寫「春風吹過了多情的江山」惹禍,得寫「紅風吹過了肥沃的土地」,「春風多情」是小資產階級調調,「江山」是帝王將相的封建殘餘,盧老師因此成了「一株大毒草!」眼前的外語老師因為留學去錯了國度,他們通通都戴上了鐵帽子。端端卻認為他們都特有才華,都是自己努力的目標!

「小同學,你不用餐嗎?天天看你中午都來這呆坐。

端端這才注意音樂室的旁邊一排是外語老師的宿舍。看來自己的秘密已經晒在太陽下,只好從實招供。

「我來聽風琴,看看『歷劫歸來』可有長出新葉子。」端端指著老樹頭。

「它是梧桐樹,你不知道嗎?不過『歷劫歸來』這名字起得好。

端端眼睛都亮了:「這就是能引來鳳凰棲息的梧桐?它的落葉擲地有聲的梧桐?」

「沒有鳳凰來棲息了,鳳凰都飛走了。」

端端不敢再問了,她害怕看見老師那種失落的空洞眼神,害怕聽那夢幻的囈語。

「明天你帶課本來,我教你音標,教你怎樣記單詞,只要教出一個學生,我這英語老師就沒白當!」

蔡老師這麼嚴肅的話題,又充滿期待,端端雖然心裡一百個不願意,她的心裡沒底,還是強作歡顏的連連點頭,忽然還福至心靈驚天地,泣鬼神的沖口而出:

「糞丘(thank you),鐵斗(teacher)(閩語小鐵鍋)。」端端恭恭敬敬的說。

老師樂得按著肚子彎下腰:「很好,很好,都能用上啦!」蔡老師已經學會了聽初一‧一學生的英語發音

老師並不急著翻書,他要端端注意聽,驚奇開始了,老師唸出一段英語,聲調鏗鏘,悠揚頓挫,她還聽出句後還有押韻。她不明白句中的意思,只感到像聽風琴那樣的舒心,原來英帝國主義不光有鴉片!

端端真心實意的喜歡英語了,她快馬還加上一鞭,熟了音標,她真的像老師說的,陌生的課文也能念出來,能念出來的就能寫得出來。端端還背了老師念過那首令她一聽傾心,再聽傾情的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第十八首: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Rough winds do shake the darling buds of May

And summer’s lease hath all too short a date:

Sometime too not the eye of heaven shines

And often is his gold complexion dimmed

And every fair from fair sometime declines

By chanceor nature’s changing course untrimmed:

But thy eternal summer shall not fade

Nor lose possession of that fair thou know’st

Nor shall death brag thou wander’s in his shade

when in eternal lines to time thou grow’st

So long as men can breathe or eyes can see

So long lives this and this gives life to thee

端端看見了老師的嘴唇微微的顫動眼角有點濕: 很好背得相當好……老師激動得都有點語無淪次了 

遺憾的是在梧桐樹頭邊斷斷續續上了幾個月不連貫的英語補習課,五秋回校以後,梧桐葉子靜靜的鋪在地上,端端用心的聽了又聽,始終沒有聽到詩人說的「梧桐葉落擲地有聲」。倒是蔡老師的話「擲地有聲」,像重捶擊中胸口,令她一陣陣的悶痛。他一再感謝端端讓他講完他必須在初中傳授的課,讓他像一個教師那樣理所當然。

「沒有學生會聽一個曾經在他們面前胸口掛著 打倒右派分子跪著的階級敵人講課。」蔡老師無奈的說。

「只要有英漢字典,有文法書,你就可以自修可惜我的書都在五七年被抄光了。小同學,中午多多少少要喝一點,你過關了,不必再餓著肚子來惡補英語啦!」

蔡師接著說:「小同學,大丈夫生於亂世,當帶三尺劍,立不世之功,記住,英語就是你左手的另外一把劍!」

「單詞是千里馬的草料,要多多益善,一旦有了草原,千里馬就能馳騁……

端端已經能說簡單的感激英語,但是她說不出口,她知道「恩重如山」不能說「thank you」(謝謝),要長銘心中,說了就是沒心沒肺!她學著母親拜觀音,雙手合什,深深的感恩,含著淚誠心向老師九十度一鞠躬。

三年後,端端到了香港,憑著蔡老師的教導,考進了中學五年制英文書院F2(二年級),從此一路順風,完成學業後,她真的像蔡老師的期望那樣,雙手各攥雌雄二劍,恣意商湖。

(未完待續)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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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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