夾縫快樂

我的孩子出世了，這個小男生初來乍到，著實給父母一個驚喜，等我去上班後，白天就將孩子交給母親帶，母親已長出些許白發，她依舊愛美、愛笑，特別疼愛外孫；父親每天都買新鮮的小黃魚燉給孩子吃，家鄉的螃蟹、明蝦、蝦蛄等挑出嫩肉，搗碎，父親希望孩子打好身子底子，他每當忙完店中事，就看看小家伙，抱抱他，有時還故意用胡須輕輕扎他。老祖母在裡間一樓床上休息，有一二次她想接過孩子，見小男孩在她腿上蹦蹦跳跳的，高興地直嚷：好了，好了！

父親在哥哥能獨擋一面後，偶爾會在午後的時間，約上幾個好友，在三樓擺上麻將，有一次，我很好奇上去看，那些如小磚頭一樣的牌排成城牆狀，工工整整前後二列，搓、洗、排、出、收，每個人都在安靜思考，父親牌技似乎特別好，每胡一牌，常見他們用筷子與牙簽代表的元、角，父親收進筷子的次數往往比拿出要多，難得休閑的時光，屋外陽光暖暖照進來，陽台上一盆翠綠的蘆薈已長勢喜人，它是父親為解除祖母纏足的疼痛而栽種的，每天晚上，祖母就用新鮮的蘆薈摩挲著舊社會變形扭曲的足，常呻吟著，拍打雙腿，那種痛苦，也讓我深深體悟祖母的堅強，她含辛茹苦養育了一家人。

父親幾個兄弟對祖母非常孝順，他們個頭一個比一個高大，嗓門也是亮嗓，但唯一對於祖母，都是恭聲低眉的。大姐早過世，兄弟們輪流照顧祖母，祖母想在哪多呆就隨她的意，從不勉強老人。每當祖母想去哪一家時，兄弟輪流用板車載著祖母，一前一後推著，板車底下鋪著柔軟厚實的墊子，車後頭放著祖母應帶的衣物、洗具等，祖母梳著齊整的發髻，別著簪花，如出門旅行一般，一路上，迎送祖母的場景，成為梅花古城的一道風景。三叔的性情最溫和的，對祖母很體意。每回需要拉板車時，他是必須在的一個，我曾經與他一同送祖母到叔伯家，他在前，我在後，看著他細心地照顧祖母坐好扶好，他穿的藍布衫顯得樸素靜寧，而後，板車悠悠穩穩、咕嚕咕嚕地在青石板前行……父親有一件事，至今引以為傲！有一年，以父親為代表的家族被評上了“敬老典範之家”，全鎮僅6戶人家享此殊榮。當牌匾送至家時，全家族的子女孫輩等聚齊了幾十號人，擁著祖母在店中歡歡喜喜慶賀，鞭炮一聲聲燃起，四處歡聲笑語，大家請人錄影並做合影留念……

如今這塊珍貴的牌匾還掛在父親的床頭，每每想起祖母在世時，一家人熱鬧團結的喜氣和瑞，父親總是說人生如翻紙的功夫，他常凝望這塊牌匾，珍惜著這裡珍藏的特殊的意義。

而今，兄弟五人，僅剩父親與四叔。四叔是幾人中唯一上過高中的，由於家境貧寒，沒有繼續進修，辦過廠，人熱心也大咧，我們不在家，四叔常擔負起照顧兄長的責任，家裡一有什麼事，他就趕緊打電話通知我們。雖然他的脾氣有時被兄長批評，但他們兄弟從來沒有紅過臉。性敦厚的三叔那年送完九十二歲高齡的祖母，病復發，有一次，父親帶著我去探望他，他從床底搜出兩雙軍鞋，抖抖簌簌地交給父親，說他不能穿了，叫父親好好留著，那一刻，我止不住地悲傷，而父親，嘆了一口氣，坐在三叔旁邊，默默看著自己的弟弟。最可惜的是五叔，很多年前遇到海難，令全家心上永遠有一塊傷口……而大伯最心疼父親，老說幾個兄弟中父親是最苦的，既當爹又當媽，現在年紀大了兒女不在身邊，該怎麼辦呢？每每上了七八十歲的兩個老人聚在一起，大伯總是老淚縱橫。前二年，大伯也走了，父親更加孤單……

父親的床頭還珍藏著一張相片，那是五叔的最小孩子移民到英國，某一年回國，看望伯父，四個兄弟加上小堂弟代表的五叔，在照相館留下這張珍貴的家族兄弟合影……人生就是如此，循回著走過這一世，又循回著不知世事昨日昏黃，總是印著誰家親情漣漣。（未完再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