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書玉領著雪兒翠環給乾隆上茶和點心。乾隆原本繃緊的臉﹐一看見書玉立即顏展眉開。

書玉端上了茶﹐乾隆道﹕『給兩位大人也沏上一杯茶來﹗』書玉笑答﹕『已經備下了呢﹗』說著也給阿桂和紀曉嵐各奉上了一杯茶。

阿桂天生拘謹剛正不阿﹐只簡短說了一句﹕『謝謝書玉姑娘﹗』紀曉嵐卻不羈地說道﹕『還是書玉姑娘心巧﹐想得週到。紀昀可是託了皇上的福氣﹐才能喝到書玉姑娘親自沏出的好茶唷﹗』

乾隆笑飲了一口茶。這茶方入口﹐便滿嘴盈香﹔再入喉﹐回甘如霖露。乾隆連聲讚道﹕『嗯﹗好茶﹗這不是碧螺春﹐這是…』

阿桂居然一改拘謹﹐接口說道﹕『這是上好的龍井啊﹗』紀曉嵐也是喝了又聞﹐聞了又喝﹐道﹕『這龍井怎地如此回甘無窮﹖妙啊﹗』

書玉看這三個大男人嘖嘖稱奇﹐笑道﹕『奴婢只是取了這山溪裡的水來沏茶﹐其它的並無特別之處。想來﹐是這裡的水質潔淨甘爽﹐再加上這龍井本來就是茶國珍品﹐所以才令各位爺兒們如此讚賞不已吧﹗』

乾隆喜道﹕『這真是“國不可一日無君﹐君不可一日無茶”啊﹗就這樣的一杯茶﹐能讓朕忘卻了剛才的不悅。』接著又一嘆﹐道﹕『書玉呀﹐那些庸官﹐就不能讓朕安生地過個好日子啊。』眼睛含著多少深意望著書玉。

書玉臉紅心跳﹐好言慰道﹕『皇上﹐世上之人﹐平庸者十之八九﹐官何嘗又不是如此﹖若得能者一二人為皇上之股肱﹐皇上就是個有福的皇上了。皇上現今身邊有阿桂大人、有紀大人﹐還有留守京城的劉墉劉大人、傅恆傅大人等股肱大臣與皇上分憂﹐皇上﹐您已經是個很有福氣的皇上了﹐又何必自添苦惱呢﹖再說了﹐還有些賢能清廉的小吏﹐皇上也未必能一一知悉記憶﹐可這些人依舊為皇上盡忠為百姓盡力呢﹗就好比人稱三絕怪才的鄭板橋吧﹗皇上﹐您還記得這位康熙爺時的秀才嗎﹖他可就是個敢於任事的清廉好官呢。』

乾隆想了好一會兒﹐才道﹕『妳說的可是那個康熙爺的秀才﹐雍正十年中舉人﹐直到了乾隆元年才中了進士的那個老秀才鄭燮﹖他當時都四十四歲了。…啊﹗朕想起來了﹐乾隆七年朕讓他到山東范縣當知縣去了。』乾隆回憶起了鄭板橋這個人﹐瘦削的臉﹐看起來挺虛弱的一個人﹐覺得他並無特別之處呀。他問書玉道﹕『欸﹐他有什麼特別之處嗎﹖』

書玉在大臣面前不敢多言﹐便道﹕『他的政績﹐還是由紀大人來說比較清楚吧﹗』

紀曉嵐對書玉的文采是已經知道的了﹐可他從來不知書玉對朝廷政事竟也有所涉獵﹐對書玉是更加地愛之又惜之。他忍不住再一次讚道﹕『書玉姑娘一裙布荊釵﹐竟對國家之事知之甚多﹐紀昀不得不再一次服了姑娘。』接著他轉對乾隆說道﹕『皇上﹐書玉姑娘說得沒錯﹐這鄭板橋的確是個敢於任事的人。今年年初﹐吏部始將其從范縣調至濰縣任差。這濰縣本也繁華﹐可因連年災荒﹐百姓生活漸苦。去年鬧了飢荒﹐今年飢荒更加嚴重﹐甚至傳出飢民相食的事。鄭板橋到任後﹐立即開倉賑災﹐設粥廠﹐又嚴禁積屯糧粟。此外﹐還大興工役﹐招附近山東飢民赴工以食酬之﹐可說是救民無數。而他在范縣任內亦是勤政愛民﹐清廉自守﹐多為百姓所傳頌。』

乾隆嘆道﹕『經你這麼一說﹐朕倒想起來了﹐朕還派了高斌和劉統勛為特使﹐前往賑災。唉﹐要是這大清朝的地方官各個都能像他一樣為民盡心盡力﹐那朕何愁天下不平﹖…傳朕旨意﹐鄭板橋官升六品﹐戴無眼藍翎﹐仍留任濰縣﹐另賜江南絲綢四爪八蟒袍一件﹐賞銀五百兩、玉如意一對﹐還有朕親題匾額一幅。』

紀曉嵐領旨遵辦。書玉笑道﹕『皇上﹐喝茶吧﹗這茶再不喝﹐就要涼啦﹗別盡擔心著國事﹐這鄭板橋雖是勤政﹐可人家也懂得忙裡偷閒的樂趣呢。他在品茶之餘還寫下了不少茶聯﹐其中最廣為流傳的就是這聯﹕“汲來江水烹新茗﹐買盡青山當畫屏”。咱們現在是「汲來溪水烹新茗﹐樂在青山畫屏汀」﹐豈不比他福氣﹖皇上您處處高人一等﹐治國比鄭板橋還勤﹐按理兒也該比他更懂得逍遙才是﹗』

乾隆聞言﹐知道書玉這是在激他暫放憂愁呢。他伸出食指朝書玉點了點﹐表示他心領神會了書玉的巧心﹐這心裡頭覺得窩心的很。

書玉微微一笑﹐繼續說道﹕『皇上﹐這茶道的五境之美﹕茶好、水甘、火宜、皿雅、境幽﹐咱現在可是全具備了。您可千萬莫要錯過了這「龍飲龍井龍泉水﹐山屏山林山谷溪」的天然巧趣了。』

書玉這個對子和那一聲“天然巧趣”逗得眾人會心一笑﹐就連一向不苟言笑的阿桂也忍不住多看了這個丫頭幾眼﹐直覺她與傳聞中的似是大不相同。而乾隆更是濃情深意地望著她。

乾隆那深情專注的凝望﹐讓書玉心喜﹐卻也害羞地低下了頭去。阿桂卻突然問道﹕『咦﹐書玉姑娘﹐妳是不是受傷了﹖怎麼這紗上有血﹖』

書玉頓時臉色緋紅了起來﹐紀曉嵐卻一旁打趣地瞧著乾隆。乾隆尷尬地咳了幾聲﹐道﹕『哦﹐書玉﹐這裡沒有妳的事了﹐妳到一旁歇著去吧﹐朕還有事要同兩位大人商量。』

書玉狼狽地逃開了去。阿桂正想追問個清楚﹐紀昀已經在下頭扯著他的衣袖﹐給了個暗示。他狐疑地看了看紀曉嵐﹐雖不清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但也知道紀昀是讓他別問了﹐他也就因此收聲打住﹐不再往下追問了。可當他再往乾隆方向看去時﹐發現乾隆唇上的血痕﹐立即會意了過來﹐臉上忍不住也泛起了笑意。

乾隆看連一向不苟言笑的阿桂也彆嘴忍笑﹐尷尬地臉都紅了。他連連清了清嗓子﹐最後站起身道﹕『阿…朕想去解個手﹐你們先在這兒候著。』說完匆匆走開。紀昀和阿桂在後邊已經忍不住爆笑了出來。紀昀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嘴裡還不饒人地說道﹕『咱皇上也有尿遁的時候﹗』倆人相視﹐又爆笑了開來。

話說那一天書玉被阿桂那麼一問﹐又看紀曉嵐笑得如此曖昧﹐明白了紀曉嵐已經知道自己咬傷乾隆的事﹐羞得再不敢上前去服侍乾隆。乾隆喚了幾次要她侍候﹐她總是借故躲得遠遠的﹐不肯出來。

乾隆和紀曉嵐、阿桂商量江南之事﹐時間拖得晚了﹐便命大軍就地紮營﹐也下了旨意﹐明日聖駕不入保定﹐轉東南行﹐直奔江南。這一天三人的飲食﹐全由雪兒和翠環送上。紀曉嵐見自己把書玉弄得如此狼狽﹐倒也心裡不安了起來。

乾隆與紀曉嵐、阿桂議完事後已是月上樹梢了﹐三人各自散了去。乾隆四處找書玉怎麼也找不著﹐他喚來了雪兒﹐問道﹕『妳小玉姐姐呢﹖怎麼不見她的影子﹖』

雪兒回道﹕『小玉姐姐說身體不舒服﹐上床睡了。皇上﹐要叫她起來侍候嗎﹖』乾隆一聽書玉睡了﹐心裡雖覺得悵悵然﹐但想她身體尚未痊癒﹐今天又經過了那一場激動﹐想來她也真是累壞了。他低聲說道﹕『不叫她了﹐讓她睡吧﹗』

雪兒代替書玉侍候乾隆睡下了才走了出來。恰逢翠環從山那邊走了過來﹐她迎了上去﹐問道﹕『妳這丫頭﹐跑哪兒野去了﹖』翠環笑瞇了眼﹐把她拉到一邊﹐耳語道﹕『我發現了一潭山泉﹐水清的很﹐而且隱蔽得緊﹐我…我溜到那兒洗了個澡。』雪兒聽了﹐眼睛都亮了起來﹐忙問道﹕『在哪兒呀﹖』

翠環用手指了指﹐道﹕『妳爬上這個山坡﹐穿過一小片樹林﹐就可以聽見水聲激激﹐妳循著水聲就可以找著了。』雪兒和翠環說道﹕『皇上剛睡下﹐怕他一會兒還要喝水什麼的﹐妳機靈點先替我守著﹐大約一柱香時間﹐皇上要沒喚人﹐妳就可以歇著去了。』

翠環道﹕『妳安心地去洗吧﹐我替妳在這兒守著。』

雪兒在山泉那兒貪玩了有一個多時辰﹐才偷偷地溜回了大營。她繞到乾隆帳外瞧了瞧﹐翠環早不見了影。她豎兒傾聽了一下﹐帳內沒有什麼動靜﹐想乾隆必是已經睡熟了﹐也就退回到自個兒的帳裡休息去了。她一進帳﹐就看見書玉呆坐在床上﹐她問道﹕『小玉姐姐﹐妳怎麼啦﹖不舒服嗎﹖』

書玉搖了搖頭。雪兒走近一看﹐只見書玉一身香汗淋漓﹐她嚇得忙幫書玉擦汗﹐嘴裡問道﹕『妳這是怎麼啦﹖發燒了﹖』書玉答道﹕『沒有﹐我…我只是作了一個惡夢罷了﹗』

雪兒呼了一聲﹕『咍﹐我還以為出了什麼事兒了呢﹐嚇死我了﹗原來是作惡夢了。』書玉不好意思地看了看雪兒﹐忽覺自己似乎憔悴的很﹐而雪兒卻是紅光滿面精神飽滿的樣兒。

雪兒轉過身去脫了衣衫﹐爬上了床舖﹐對書玉說道﹕『睡吧﹐小玉姐姐﹐妳得把精神養好了。皇上說了﹐明兒個開始﹐大軍要直奔江南﹐咱們得趕路了呢。』

書玉嘆了一聲﹐悠悠地說道﹕『妳睡吧﹗這一身的汗﹐我是睡不著了。』雪兒突然笑著說﹕『這好辦﹐洗個澡不就乾淨清爽了。』書玉指著她的腦袋瓜﹐笑道﹕『我也想呢﹗這荒山野外的﹐妳讓我到那兒去洗澡啊﹖』

雪兒神秘兮兮地笑了笑﹐道﹕『這妳可問對人了。』接著便把那山泉的位置說給了書玉聽﹐讓書玉也去洗個天然的山泉浴。書玉聽得心動﹐這出來多少天了﹐自己就沒洗過一次澡﹐難受得很﹐卻又不敢說。現在聽說有可以洗浴之處﹐心裡想去的很。可要她一個人摸黑上山﹐她可不敢。雪兒見書玉一臉興奮又為難的樣兒﹐想起書玉怕黑﹐笑出了聲來﹐道﹕『瞧妳那害怕的模樣﹐沒事兒的。今兒個月亮亮的很﹐四週看得清清楚楚﹐妳別怕﹗』

書玉連連搖頭﹐道﹕『那還是不成﹐萬一有人來了怎麼辦﹖那豈不要羞死人了﹖』雪兒最後插腰道﹕『妳該不會要我陪妳再跑一趟吧﹗』

書玉哀求地說道﹕『好妹妹﹐妳就陪我去一趟吧﹗一來給我壯膽﹐二來幫我守著﹐那我心裡也踏實些。』雪兒初始不肯﹐後來拗不過書玉﹐最後只得再陪她走一趟。

二人悄悄上了山﹐書玉已經累得很﹐但聽見激激水聲﹐頓時又精神了起來。雪兒帶著她穿過了一片樹林子﹐就見一潭山泉﹐原來那山溪是從這山泉流出。對岸是山壁﹐山壁上尚有澗水流下﹐想來那兒是不會有人去了。她轉身對雪兒說到﹕『妳在這兒幫我守著﹐若有人走近喊我一聲。欸﹐連妳都不許走近﹐也不許看我﹗』

雪兒失聲笑了出來﹐道﹕『咱又不是爺﹐妳害什麼臊呀﹗』書玉發急地嗔道﹕『不准妳靠近就是不准妳靠近﹐更不准妳回頭瞧我。妳得背對著我。妳要不答應﹐我就不洗了。』

雪兒看書玉那較真的樣兒﹐不禁也嘔氣了起來﹐道﹕『不看就不看哱﹗誰稀罕了呢﹗』書玉見雪兒生氣了﹐忙拉著她的手﹐道﹕『好妹妹﹐姐姐我天生就害羞﹐也從未在別人面前赤身露體過。妳就別跟姐姐生氣了﹐趕明兒個姐姐給妳作頓好吃的﹐好不﹖』雪兒這才露出了笑容﹐道﹕『哼﹗不准黃牛﹗』

書玉對天發誓﹐道﹕『不黃牛﹗』雪兒這才乖乖地走到林子外守著。

書玉看雪兒走遠了﹐這才安心地下了坡﹐在水邊坐了下來。她警覺地四週看看﹐確定了四下無人﹐這才把臉上的蟬翼紗摘了下來﹐在流水處清洗了乾淨。接著迫不及待地脫下了鞋襪﹐把玉足伸進了水裡。一陣清寒沁入腳脈神經﹐一路走來的疼痛立即得到了解脫﹐她舒服地仰面躺了下來。

天上清清朗朗的﹐半輪明月掛在了漆黑的夜空下﹐月光就這麼瀟灑如意地灑在了樹梢水面上﹐四週除了鳴蛩水聲外﹐再無紅塵滾滾的吵雜心機來惱人。書玉的雙眼盛著滿滿的月光﹐本已嬌好的臉龐在月輝下更顯得玉潤清透。書玉也不知自己這樣躺了有多久﹐她只是靜靜地享受這好久以來未曾有過的平靜﹐直到月光下﹐翩然飛來幾隻彩蝶﹐吸引了她的注意。忽然﹐有一隻停落在她的手背上﹐一隻竟停落在她的鼻樑上﹐還有幾只圍繞著她揮翅展艷。

就在書玉一潭冷泉洗玉足之時﹐乾隆輾轉不能成眠竟也信步走上了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