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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1/18 17:31:24瀏覽1666|回應0|推薦4 | |
該文章部分內容曾發表於民生報86年3月9日。
十年前,兩廳院開幕邀請德國舞蹈劇場巨擘碧娜‧包許來台演出未能如願,如今包許應香港邀請,台灣有幸順道邀約,這一約卻也等了十年;包許此次帶來她十五年前的經典作品「康乃馨」,雖是舊作,但是好的作品歷經時間的考驗,仍舊熠熠動人,值得大力推薦。 舞台上叱吒風雲的包許,台下十分害羞靦腆,她很少接受訪問或參加活動,卻愛與團員打成一片。父親經營餐館,她自幼於埃森省的佛克力學校習舞,受德國表現主義大師庫爾特‧佑斯(Kurt Joose, 1901-1979)指導,早年雖然沒有耀眼明星的特質,但憑藉紮實的舞蹈技巧,贏得赴紐約深造的獎學金。在美國茱麗葉學院,她虛心地向美國舞蹈界先輩荷西‧李蒙(JOSE LIMON)及保羅‧泰勒(PAUL TAYLOR)學習新式的美國現代芭蕾,異國三年的生活豐富了她的舞蹈理念及生活體驗。學成歸國後為德國的舞蹈劇場打下深厚基礎。 美國現代舞祭司鄧肯女士說:「我看見美國翩然起舞」,一百年前她即預測到現代舞發展的未來,這項反傳統芭蕾的觀念自新大陸翻飛而至,影響遠在歐洲的德國,為現代舞找到了一種新語言「舞蹈劇場」。時間可追溯至1973年,包許接任烏波塔舞蹈劇院,這地方性的劇院曾是前衛先鋒的藝術據點,但戰後緩慢的腳步無法與鄰近的城市並駕齊驅,一度為潮流中心的劇院,像一灘流動緩慢的死水無法屈伸。 包許憑藉著個人對藝術的執著,化腐朽為神奇,將烏坡塔改造成「舞蹈劇場」的發源地:擅用啞劇、體操、戲劇等不同型態藝術;輔以多元性的音樂,如歌劇、樂曲、獨白,賦予舞蹈新的語彙。「我感興趣的,不是人如何動作,而是如何使人動作。」,當她編作一齣新舞時,總會問演員一些生活上的問題,諸如:聖誕節家中吃什麼?動物掉入陷阱時說什麼?小解時想什麼?逐步引導舞者走入內在世界,找尋生命的答案,再以肢體語言忠實地表達心聲。 她喜愛以日常生活中的即興動作,來表達情緒的起伏,不喜歡傳統的芭蕾敘述方式,眾所週知,芭蕾常以童話式公主王子幸福婚姻為唯一的結尾,然真實人生的複雜性,豈能以單純的童話結局來觀照,而且芭蕾所強調的和諧性,亦無法表達生命中的荒謬無常。現代舞的自由表現型態,終能衝出芭蕾潘朵拉的盒子,帶來謎樣多元的人生。她的作品,經常可解剖成獨立的插曲,藉由偷窺的角度,述說生命的反覆無常,以重複性的黑色暴力美學為主景,暈上一層喜劇色彩為背景,暗諷現實的荒謬和傳統芭蕾的僵硬;著墨於原始慾望與文明交戰的痛苦掙扎、侵略及挫敗的真實景象,然而蘊藏在其心靈深處的期望,卻是溫柔及寂寞的故事。 「康乃馨」其實就是這樣的一個故事:關於花、人、舞蹈、天堂的故事,故事的開始先從舞台上成千上萬粉紅色的康乃馨花田說起,每朵綻放的花,似乎都在訴說天堂的快樂,舞者們拿著椅子陸續進入舞台,將椅子排列成馬蹄形,優雅的歌劇烘托出愉悅的氛圍,樂曲終止,舞者安然入座,竊竊私語,交換愛的蜜語。爾後,一名舞者以肢體語彙詮釋「我所愛的人」,歌聲引領出婚禮祝福的意像,共築永恆愛巢的夢想繞樑迴盪,舞者欣喜若狂,在一大片花海中分享快樂的時光,在天堂花園中尋找失去的童真。 但包許並未刻意沉溺在如此歡樂的氣氛中,她搓揉暴力的色素投入海水中,一群舞者在沙灘邊將手埋在土壤,當玩得盡興時,外力介入干擾,為什麼快樂總是難以持續?「康乃馨」提出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答案則留給觀眾自我推敲。舞者在花園中尋求那份兒時的童稚與快樂,雖然一次又一次的被外力驅逐,但又再接再力的回到舞台上,嬉戲的意念為重或禮教的規範為先?舞台上呈現兩相較勁的角力戰,一如真實人生的舞台,霎時台上台下難分軒輊。 說故事的時間到了,舞者排成一行以接力的方式進行,內容可能是幼時的夢想,可能是父母的諄諄告誡,也可能是有關家庭紀念品的歷史。他們渴望分享彼此的愛,然而愛是一種很複雜的情感,溫柔是最容易了解的部份,但是因忌妒而產生的暴力行為卻常常是社會版的頭條新聞,「愛情如同死亡般地壯烈,忌妒如同墓碑般的無情」,包許使用大量重覆性的暴力肢體語彙來表達她內心深處渴望的溫柔,如同美國導演大衛林區的「藍絲絨」,在目睹一連串血腥暴力性虐待的感官刺激之後,乍見一片溫熙的陽光,才能真正的聽見溫柔的鳥鳴。 演出者帶著道具踐踏康乃馨,狂烈的表演使觀眾秉氣凝神,舞者一個接著一個帶著椅子走至前舞台併排座好,雙腿不時畫著橫線及交叉,這種笨拙的姿勢逐漸地轉變成急馳的狂奔,如同行人們穿梭於街道,翻飛的外在舞蹈技巧及內在的想像力交會在舞台交叉路口。這些生活化演出的舞者,看起來倒像是在城市交叉口奔馳的巴士旅人,而魔術師、體育家、馴狗師、提琴家等客人的出現,更打斷了一貫傳統的平鋪直敘陳述,加強了這生命片斷的疏離感,想必受到劇作家布列希特(Bertolt Brecht)精神感召所致。燈暗了,只見舞台上殘留的康乃馨花瓣,它是唯一的見證人,只有它知道曾經有過的童心及愛的爭戰。 在包許的「康乃馨」中,我看到了丹麥導演拉斯馮提爾的「破浪而出」(Breaking the wave)女主角貝絲懷著一顆人魚公主的善心,為了所愛的人犧牲了自己的生命,當遺體滑入海邊時,頓時靈光乍現,天邊傳來了如天籟的鐘聲。這純真無邪的善心,一直是古今文人吟詠的人生課題;英國詩人華茲華斯(William Wordsworth)曾在他著名的永生頌撰言:「孩子是人類的父親,希望未來的日子充滿自然的虔誠」,嬰兒誕生時,帶著天使的羽翼綻放著彩虹的光芒,但隨著年齡的增長,世俗的成見加諸於身,如無法以美育自省終成俗人,因此常保童真的赤子之心便能聽見上帝的祝福。包許藉舞舒衷,拉斯馮提爾以影言志,華茲華斯借詩達意,在舞蹈、電影及文學不同藝術領域中,雖然表現的方式不同,但是其所欲表達之意涵卻殊途同歸。 台灣對於前衛藝術的敏銳性,尚在襁褓時期,希望藉由此次包許的到來,帶來適度的刺激,如同一百年前的鄧肯間接帶給包許的影響,若干年後,當時機成熟,也許台灣能在經濟奇蹟之餘,成為包許後繼者的藝術重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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