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魯大學執教的作家康正果與蘇煒
周日就個人敘事與宏大敘事演講
(休士頓/秦鴻鈞)"紀實與虛構"是每位作家探討不完的主題,"美南華文作協"周日在"國殤日"的長假中特別請來了兩位中文系出身的教授,他們都是在耶魯大學東亞系執教,而著作甚豐的作家,而讀者在拜讀其作品之餘,透過這場演說,而直接觸及作者創作的源頭,了解其作品中許多"戲劇性"的轉折,未始不是一項收穫。
曾以"我的反動自述"(即繁體字版"出中國記")有廣大讀者群的康正果,陝西西安人,陝西師範大學文學碩士,曾執教西安交大,1994年移居美國,在耶魯大學東亞系任教,他以"記憶與書寫"為題,談其在自傳敘事當中的涵意。康正果說:每個人都有關個人的記憶,他採取“反向思維”,認為記憶可以被理解為“遺忘”的結果,可導致為積極的作用,他說:“遺忘”是大腦正常的作用,而“記憶”是不正常的。通常可分為(一)有意識的記憶:有意識的,從外表強加給自己的,(二)無意識的記憶,這是自傳式的記憶,不是自己有意識記下來,他以他個人為例,因為“記性好”對往事中具體的場景,微妙的感受,仍保持“清晰”的記憶。這些記憶常在腦子裏“放電”般出現,這種記憶,記下的是“反思性”的人生,這種“自傳性”的記憶,有傾向性,敏感性,遇事性。
因此,有三個主要概念:(一)敘事的真實性,(二)現實,比較複雜,是所有可以觀察到,不能觀察到的,所有敘事觀不能描繪的現象。譬如他印象中的西安解放圖,在1949年5月20日,他看到城外的人往內逃跑,城內的人往外逃跑,這是1949年大陸解放過程中真實情景。這種“全景圖”真實的寫作,不受教條、理論的支配,可以代表那消逝時代的真實性。
因此,康正果說:個人敘事時,有一個敘事的自我,在敘事中逐步建立起來,有“自傳性”,這種“真實”的自我:代表個人的感受,而非“社會形象的自我”--外在的環境允許你說什麼。
康正果說:1949年中國共產黨在大陸建立政權,這是劃時代的--政府通過政策,歷次運動,社會環境,讓每個人的自我與社會形象的自我有距離。康正果說:1949年後,對大部份中國人來說,或多有分離的狀態。因此,康正果形容自己自傳上寫自己,經常是“反諷”的“悲憫”的,而非“感傷的”。敘事的自我是“建構”的關係,公平的,平和的調子,有如王國維的詩句:“世上高樓非小月,但開天眼覷紅塵”,又如蘆葦所說“我只是把我看到的寫出來”。
康正果說:紀事與重構,並不意味不加選擇的事實堆積,它應像40分鐘的紀錄片,貫穿主題,並有特定調子迴旋其中,並非簡單的反映世界,還要進一步的建構世界,任何一部自傳,絕不是羅列苦難的,必須貫穿一個主題。
康正果提到他的“我的反動自述”,書中的主題:“善緣”
(一)善緣:幸好他生在長安,抵制住“紅色”的浪潮,他祖父是學佛的“居士”,是太虛大師,印光大師的弟子,他的名字康正果也是佛教的涵義。
(二)家庭在整個受難時,對他的愛護與支持。
(三)他的人緣好。
(四)關在勞教所,任何時候都沒放棄書籍和文字的執著。
有位台灣的讀者告訴他:讀了你的文字,覺得你沒有“創傷”。
康正果透過自傳性的記憶,建構自我對每個人的召喚,通過他感性的描述,創造集體的記憶和歷史的過程。
另一位作家蘇煒,廣州市人,中山大學中文系畢業,1982年來美,拿到UCLA碩士後到哈佛擔任費正清助理,他的“遠行人”是中國大部第一部留學生小說,1989年支持民主運動,1997年任教於耶魯大學,曾著“站在耶魯講臺上”。文化大革命期間,他的父親,二哥被關進監獄,他在海南島上山下鄉。1977年考高考,因文名在外,“中山大學”破格錄取,他曾任校刊主編。2007年廣東社科院作“蘇煒作品研討會”,他也曾為知青組歌“歲月甘泉”撰寫歌詞,現將全世界巡演。
蘇煒的講題:“我與他”,“他”代表歷史、社會、命運。他大學時代創作“渡口,又一個早晨”,“迷谷”,“米調”,短篇小說集“遠行人”,近年來寫的最多,用力最多的在散文上,如“獨自面對”,“站在耶魯講臺上”。
蘇煒說“我和他”,“我”是性情中人,很自我的一個人,他用第一人稱敘事,沒辦法離開那個“暖”,“他”--他者,用他者的目光來描寫自我。“他”是上帝的眼光,全知的視角,普世性的視角,宇宙意識,用別人的眼光來看這個“我”。
如他的長篇“迷谷”,用深山裏的故事來敘述這個時代,從大看小,從小看大。
蘇煒以與他同姓的蘇東坡為例,蘇東坡是第一代的流亡者,從個人經驗回到歷史,又使“歷史”回到海外。
杜維明在1988年夏威夷世界大會時,提到文學的“普世性”(UNIVERSAL),即孔子所說“已所不欲,勿施於人”。而“小鳥依人”一文,寫他與女孩如何把小鳥養大的故事,又可稱之為“已所不欲,勿施於物”。
談到“個人敘事”與“宏大敘事”的關係,他的長篇小說“迷谷”,取材他個人實際經驗,寫流散戶與知青放牛的故事。“迷谷”有如文革小說“邊城”,從特別不一樣的角度去談文革,寫山裏的世界,一女多男的“亂性”,同性戀,老光棍的獸交,隊長和女兒的亂倫,蘇煒說他是:“用正常寫反常,用反常寫正常”。蘇煒說:他當年的經驗,被天安門地下道裏的詩句激活:“中國啊中國,你是強姦自己的女兒,又殺死父親的父親”。
另一著作“知青組歌”--“歲月甘泉”是蘇煒把“苦水”當“甘泉”,是今天的視角與當年視角的錯位。
蘇煒最後下結論:我和他,紀實和抽象,任何一個寫作,無論寫小說,舊詩,散文,評論,任何寫作都應該有一個“我”,否則你寫不出“獨特性”來。如余英時教授他在普林斯頓,他給最高標準下定義,就是:Taste(品味)--即“我”,我如何轉換為敘事的角度,“我”如何轉換?有“我”,有心,有心自然而然以“小我”的角度寫一個大我,從“小我”走到“大我”的關照,他就可寫文章,被人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