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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緣
2023/08/04 23:35:58瀏覽1186|回應0|推薦8

夏日的黃菊,楊遠薰攝影

花緣

By 楊遠薰

回憶從前在台灣的時光,生活的重心很像都放在讀書、準備考試與工作上,日子過得與種花摸土毫無關聯。

我與花結緣的過程十分偶然,也相當奇妙。我到美國後的第二年,住在俄亥俄州。鄰居是位波蘭裔的美國老太太,對我很友善。她在屋前屋後院種了許多花,遠看嫣紅姹紫,十分美麗。

我常稱讚她的花漂亮,她有一天竟很熱心地要教我種花,但隨即發現我連Peat mossTop soil都分不清,一些相關名詞也聽不懂,就乾脆帶著鏟子和一包土到我家,然後跪在我家前院的小花圃裡,開始鬆土、整地,再將她家的一些花苗移植到我家,囑我天天要澆水。她說這樣子,我家的門面才會比較好看。

「喔,住個房子,還得用花草來裝飾門面啊!」我像恍然大悟般地上了一堂寶貴的美國生活課,此後便開始陸續跟這位好鄰居學種一些花。

我後來搬了幾次家,每到一地,就遵照杜蘭斯基老太太的教導,在前庭種兩排夏季會開得燦爛奪目的Annuals (一年生的花),以增加住家的美觀。但那時畢竟是早出晚歸的上班族,無太多精力照顧花木,能維持個看過去的門面,就算不錯。

直到過了千禧年,我搬到巴爾的摩北郊,改在家工作,才比較有空捻花惹草。當時,我在前院闢了一個小花園,為使花木高低有序,就種了些長莖的多年生植我物(Perennials)如艾麗絲(Iris) 、白菊(Shasta Daisy) 、黃菊( Black Eye Susan) …等等。

這些長莖的花又稱切花(Cutting flowers),盛開時嬌豔嫵媚,娉娉婷婷,適合剪幾株,插在水瓶裡,擺在客廳或廚房,添增幾分家庭情趣。問題是沒插花基礎的我每次想插瓶花,都左調右整,弄了半天,還插不成形,自己都很無奈。

挫折之餘,我想起從前在家,曾見母親用水盆與劍山插花,知道有個日本花藝(Ikebana),乃上網查詢。結果發現日本花藝有許多流派,其中池坊小原流與草月流算是最為眾所知的三大流派,但一時分不清其間的區分何在,我因此各流派網購一兩書,在家自習。

原以為有了書,把花作圖片攤在眼前,照其旁的說明,就可「1, 2, 3…」地上路。不料高手們總私藏許多撇步,外行人就是想依樣畫葫蘆,也畫不出個形來。我於是開始有拜師學藝的念頭,但要學哪一流?到哪兒找老師?我一無所知。

如此過了相當一段時期。有一天,我在網路讀到一則新聞,說華府的國際花友會將於四月中旬在美國國家植物園舉辦一個為期十天的日本花藝展,屆時將邀請不同流派的花藝家作現場示範表演。

我把握這一窺日本花藝的好機會,連續三天都開車到華府植物園,除觀賞花展,亦目睹名家表演。在成排繽紛的展示作品中,我特別喜愛一幅有著寶藍色花瓶的池坊作品,覺得那像是從書本裡迸出來的名作,有種說不出的華麗與高雅。

京子老師在2012年展出的花作,楊遠薰攝影

我看了作者的名字,發現她是第三天將代表池坊流作示範表演的花藝家,乃準時到會場觀賞。

那是一場十分成功的演出。老師在短短五十分鐘內,從容不迫地插出五盆不同型態的花。每盆花作不僅清晰明快地呈現出優雅的主題,且一花一木一葉都那麼恰到好處,毫無冗枝。所以表演一結束,掌聲四起,許多人都趨前道賀。

我等人潮褪去,才走過去對老師說:我很想學花藝,不知她有否招收學生?不過我現在住巴城,路途遙遠,計劃明春搬到華府,不知屆時可否去找她?

她看了我一下,說:「何不等妳搬到華府,再打電話給我?」然後遞給我一張她的名片。

京子老師在2012年示範表演的花作,楊遠薰攝影

這張名片在我的皮包裡躺了將近一年。2013年的早春,我打電話給老師說,我曾在華府的國家植物園與她談過話,很想跟她學習花藝。她說她記得我,請我在某個時日到她的工作室一趟。

我如約開車前往。原以為那是在商業區的一隅,沒想到車子的導航系統將我帶至一個高雅寧靜的住宅區。在與老師面談後,才知她嫁個美國外交官,曾長期旅居國外,兩年前才與退休的先生回華府附近。因為其花藝在國際花友會受到矚目,所以陸續有些社團邀請她做示範表演,也有幾個太太們請她開班授課,她因此在一年前成立了工作室,也開始收學生。

您的意思是說我以後可以每星期到您這兒上課,當您的學生?」我注視著她的眼睛,小心地問。

Yes。」她微笑地回答。

「哇,太棒了!」我高興地舉雙手歡呼,也一再地向她道謝。

就是這樣的機緣,我走進了池坊花藝的大殿堂。

池坊花藝源自十六世紀中葉,京都六角堂住持池房專慶以擅長插禮佛的供花(立華)聞名,因為備受景仰,擁有不少門生,代代相傳,形為一個很大的流派,迄今已有六百年歷史。

我以一個外星人,誤打誤撞地闖入名門,真該額手稱慶。可是我必須招認,在上了幾堂課後,缺乏慧根的我就想打退堂鼓,為什麼?

因為池坊花藝源遠流長,累積許多規矩如水際、陰陽…等等,也有不少哲學如草木的出生、自然的性情…等。這些對只想學插幾盆五彩繽紛的花、擺在客廳自己欣賞的我來說,未免太沉重。尤其剛開始的那幾堂課,我們都以柳枝、桃枝,練習插生花。我每次都插得離離落落,甚至折斷桃枝,根本談不上意境與優雅,因此不久便漸生去意。

但是我能退嗎?我入門後不久就發現我的老師是池坊流裡一位相當高階的教授,同時是華府國際花友會裡一位很受人喜愛的Lady,我能說「不玩了!」就掛冠走人嗎?

「就姑且把學插花當作學習日本文化吧。」如此一轉念,我就繼續留在那兒。

時光匆匆,一晃竟過十年。早些年,因為心有抗拒,又常因事曠課,老師也常不在,頗有混水摸魚的感覺。後來漸入佳境,慢慢學會欣賞池坊那種纖細、婉約、空間、曲線…的美,也陸續學會一些技巧,這時就開始聽到京子老師說:「Carole,妳進步了。」

池坊三種生,老師改過的的拙作,楊遠薰攝影

回首與花結緣的過程,由於偶遇兩位貴人,我的後半生竟常在種花、養花、剪花與插花間打轉,生活也因此充滿繽紛與生趣,而其間所悟到的心得更足以寫一系列分享的文章。

仔細想來,花緣需要人緣(人的引介),人緣需要神的帶領,這真是一個十分美妙的組合。我何其有幸,得以因此常窺大自然景物的奧妙,可說蒙受恩典,內心充滿感激。(End)

池坊自由花,京子老師改過的拙作,楊遠薰攝影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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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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