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黃郁棋／黑狗「妹妹」）

黑狗　　　　

　　在很遠的地方，有一對住在鄉村的夫妻，由於未曾到過比較大的城市，兩個人總是刻苦耐勞，就祖先留下的一點土地每天努力的工作，竟也是衣食無缺，安穩的過了下來。

　　一天，妻子滿懷擔心的向丈夫問道：「我們住在如此的窮鄉僻野，若在此終老一生，難道不可惜嗎？」那位妻子的丈夫搖搖頭，誠懇的說：「我覺得現在這樣的生活就不錯了！為什麼還要有什麼變動呢？」兩人因此話題不投機，便紛紛作自己的事情去了。丈夫感到對不起妻子，於是決定動身前往都市探究不一樣的人生。

　　當他到了城市，第一個就被眼花撩亂的霓虹燈給迷炫住了。酒吧的水藍色招牌，百貨公司的煙火秀，以及數之不盡的路燈彷彿在他的眼前搖擺著；都市裡頭的人穿著華麗，有的西裝筆挺，有的青少年看起來桀傲不馴，有的女人穿著暴露，一點也沒有害臊之色。此時，男人心裡在想：「難道這就是妻子所想要的生活嗎？」於是，他轉身走入了那招搖著水藍色招牌的酒吧，想再更深入的探索都市的複雜性。酒吧內煙霧瀰漫，不少看起來高倨於自我世界的男女抽著煙，翹著腳，朝他投注以瞧不起的眼光，男人感到羞愧極了。

　　他走至吧台前的座位上，看著全然陌生的飲品名稱，感覺到手足無措。「難道這就是妻子所希望的生活複雜度嗎？」男子再度忖度著，隨意點了一杯檸檬伏特加調酒嘗試。窗外依舊車水馬龍，路燈的陰影狠狠的將地面包圍，吞噬那炫目的魔幻霓光；有多少人昏眩其中呢？看似熱鬧的繁華都市，為什麼有如許多人看起來這麼的戚戚然，為什麼每個人的腳步如此急切，他們是趕著去做什麼呢？對角的大廈頂樓，似乎是一家電動遊樂場。那裡有多少人會抓泥鰍呢？有多少人懂得如何補蟬呢？有多少人會在夏日躺於大榕樹下乘涼呢？男子覺得太陽穴不停的陣痛，有種說不上來的無奈，卻又不知道怎麼辦才好。男子迷惘於這人生中的價值觀問題，四週的一切看似如此美好，卻又如此不堪，究竟單純的生活與複雜的娛樂以及壓力，該選擇哪一個？他雙手托住額頭，眼睛微閉，發著愣。

　　伏特加送至面前，杯緣卡著一小片檸檬，杯中的液體看起來是半透明的，似乎很沁涼，不斷的冒著小泡沫。男子淺酌一口，首先嚐到的是杯緣鹽巴的鹹味。「天呀，這杯酒怎麼這樣！」男子不習慣的撇了撇嘴，繼續喝一口。漸漸的，入口的不再是陌生的鹹味或是刺鼻的酒味，而是說不出來的滑順。終於，男子在桌前不省人事。

　　不曉得過了多久，男子再度醒來，映入眼簾的，是這家酒吧的店員。「先生，不好意思，我們要打烊了！您的酒錢還沒付呢！」男子瞥了一眼牆壁上的掛鐘，沒想到一睡竟凌晨三點了。他摸摸身旁的椅子，試圖尋找原先自己所帶來的背包，不料，撲了個空。「我背包被偷了，請問你有看到嗎？」男子心急如焚，畢竟已離家好一段時間，妻子不曉得多麼著急。店員無奈的搖了搖頭，輕嘆口氣，示意這位男子離開酒吧，酒錢的事情就算了。男子搖搖晃晃的走到門口，吐了一地穢物。凌晨三點，明明應該是萬籟俱寂的時間，眼前的卻依舊是來來往往的車輛，以及閃爍的霓虹燈，唯一不同的，是人潮不見了。因為背包被偷，男子必須循原路走回去，於是他拖著沉重的身體一步一步的往來時的方向走，並沒有想到自己離家已有百里之遠。走著，身邊呼嘯而過的，是一批拿掉消音器的飆車族。他們不斷的在同一段路上甩來甩去，並且大聲呼斥著。「這就是都市生活嗎？這就是你們的人生目標嗎？這就是我妻子所渴望的都市真相嗎？」由於喝醉了，男子忍不住對著飆車族大吼。只見騎中一台機車往男子這邊騎過來，大罵道：『Ｘ！你是在罵啥小？』緊接著從坐墊底下拿出一把亮晃晃的開山刀，只一眨眼功夫，男子肩膀上已多了一條極深極深的血痕，酒意瞬間飄散到天外天，忍不住呻吟了起來。只見那飆車族少年還不滿意，繼續對著男子拳打腳踢；男子終於不支倒下，不停的喘息著，喘息著。不知道過了多久，身邊飆車族的車聲消失，男子才掙扎著起身，在心中不斷的懊悔：「原來的生活已是幸福，我又何必自我懷疑？如果好好的與妻子解釋，想她也不會太怪罪於我才是；這下搞得一身是傷，回去該如何是好 ...？」他往前走沒幾步，身後又傳來吆喝聲，以及熟悉的囂張的機車怒吼。在男子想拔腿逃走以前，胸口已被用力的再劃一刀，鮮血直流，男子終於逐漸失去意識。

　　男子的最後一口氣嚥下以前，身旁來了一隻黑狗。牠對著男子嗅了嗅，並且舔了幾下，乖巧的盤據於男子的身旁。這名男子眼淚默默的順著臉頰蜿蜒流下，口中喃喃自語著：「還是你最好，還是你最好。」這隻黑狗彷彿聽得懂似的，投以無辜的眼神，旋即仰天長嘯。「希望我妻子不要太過難過，如果可以，我多麼想再見我妻子一面哪．．．！」就在男子說完以前，黑狗忽然間站了起來，頭也不回的離去。

撰文／國立東華大學中國語文學系　黃郁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