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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0/24 00:44:20瀏覽161|回應0|推薦1 | |
十年來我不曾想過,我會在我還年輕的時刻失去什麼。我還沒有參加出殯,也還沒有參加火化,但是,我卻有無限的感傷。不必多說,一切都是緣分已盡。 妳跪著,一身黑衣素潔無皺,抬頭四顧,眼前身邊身後的白幡都翻飛,妳怵然驚覺:風動之疾,原來是會叫人心寒的。──風揚飛捲,妳不能明白,這風怎能從前夜便這樣狂舞無休,彷彿所有的哭泣叫囂終究都落不成倦意? 垂首,妳的弟弟和堂弟們伏跪抵地,與妳一式一樣的淨黑顏色孝服縮成了如頑石模樣的陰影,有些陌異地,妳感覺到緊扣著地的膝抖動不能自主。那是緊張,妳知道。但妳始終無法解釋,是因為眾多親戚的矚目還是對於眼前放大了的照片無從抑制的揪心酸楚……妳捏緊了微微晃動的紙片,開口: 「阿嬤,快要過年了耶!您記得嗎?每年過年,您都會給我們四個孫子一人好大一包紅包,然後再偷偷多塞一兩百塊給我,您總是說,因為我過年有幫忙、因為我比較乖……幾乎每年,都有好多好多因為。……」妳聽見自己透過麥克風後盈滿水氣的聲音,有些軟弱、有些飄遠。祭文,妳從沒想過,這竟會是妳除了書信以外,第一項接觸到的應用文……妳以為,照片裡盈著笑的那個老婦,會牢牢記著,她在妳尚幼時與妳訂下的默契,守妳伴妳、直至出嫁。 親人過世的那個早晨,妳貪睡著,沒在最後一刻之前醒來,以致妳就此錯失,所謂最後一面。同住一個屋簷下的家人,最受她疼愛的妳,是唯一沒能見著她的……弟弟叫醒了困在夢魘裡的妳後──妳確知當時正陷於一個深刻且闇黑的夢的,只是妳再也沒能憶起夢裡的一絲一毫──妳只聽見了她被送往急診的消息。謹此,然後便是棺木裡隔了一層透明屏幕的所謂遺容。妳聽見禮儀師柔和有耐性的嗓音,溫厚但公式化地解釋: 「這是你們見她最後一面了,請看清楚,基本上我們一旦闔上,就不再開棺……」妳是第一個湊上前的,懷著一種無端的恐懼,一望,然後擠出重重人牆,妳聽見自己清晰的心跳和疑懼的自問:為什麼,隔了這樣一層不知是玻璃或是壓克力的透明薄板,就是生與死的兩端?人牆散去,妳趕在禮儀師闔棺前又上前望了一眼,影像模糊。妳難得痛恨起,那總是在關鍵時刻歸零的記憶力。雖然,妳不太知道,妳遺忘的是影像本身,還是那個瞬間。 十七歲,質數,高中二年級,白先勇以寂寞名之。 妳的生活沒有太大改變,縱使是那天過後。咬咬唇,妳仍是考了二上的最後一次段考,休業式上與同學聒絮,然後忙碌、過年。除了這年期未及寒假與同學計畫的玩樂少了,世界並沒有不同。只是,夜深人靜或者驀然回首的某些瞬間,妳常感到有些酸澀和困惑:這,就是死亡?這個世界失去了一個人,但,仍運行不悖,而妳的傷心哀痛,有一天都會淡去……是否,一切就會如同不曾存在?妳不敢下想,於是問題停留然後打轉。縱使,妳為此思索了一回又一回,仍同樣僅僅是徒勞無功。 The Diary after Death. 妳在紙頁上如此記下,書寫、毀去,又重新寫上。第一次真正面對的死亡,妳開始探索,然後想像。──或許揪心,不如妳所預設的粹淨。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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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