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的詮釋」

第一次聽到逆A鋼彈片尾預告時，其實我所想的反而是另外一部強調風的漫畫：宮崎駿親筆的風之谷。有別於電影版，漫畫版的風之谷是極其兒童不宜的作品，但是論深度與廣度，都有著不錯的詮釋。這兩部作品不約而同的提及「風」，而更湊巧的，兩者的風，都是堅強而且溫柔的。

在正式開始討論之前，我們先稍微讓讀者區分一下動畫版與兩部小說的逆A差異，同時也稍微提示一下漫畫與電影版風之谷的故事。

逆A鋼彈的小說，其實可以算做另外詮釋版本的小說，因為不論結局、機體甚至是人物安排都有出入，僅僅只有前段部分雷同的情況，富野讓後半故事的主導權交還給小說家，不再自己操刀。所以，逆A鋼彈才會有「用核彈擊毀逆X」、「蒂亞娜和格威結婚並懷孕」、「羅蘭和蘇希雅是新人類」等等說法，但是明顯跟動畫大異其趣。

逆A的小說在台灣似乎沒有販售，不過就我所知其中一本是現在連載中的「鋼彈Unicorn」作者福井所撰寫的「月結繭，地結果實」。這個版本的故事雖然我稍有涉獵，但是感覺上像是富野上身，人物瘋狂陣亡，狗血濃厚，而且殘忍十足。故事完全沒有逆A初期的和諧感，先是射殺格威卻波擊蒂亞娜，雙雙陣亡，因蒂亞娜之死而暴走的哈利被羅蘭用光束來福槍射殺，金卡拉姆登場沒多久就也慘遭人物最高待遇─被逆A藏起來的核彈炸死；最重要的，羅蘭跟蘇希雅都是新人類。而羅蘭的歸宿又回歸鋼彈眾主角們的命運，只能跟二線角色在一起，雖然重要性大增，但是卻失去新鋼彈的意義。嚴格來說，這部作品選錯方向描述逆A的特質，反而搞成四不像。

看完這一段互殺悲劇，我想任何一個讀者都感到倒胃、沒有興趣繼續繼續閱讀，就連我這個資深鋼彈迷也看不慣這樣操作劇情。可想而知，這種過度詮釋，已經超越逆A本身故事架構的極限，超過For ALL的大團圓，成為尖銳的匕首罷了。

套一句羅蘭的台詞：「你少自以為是的解釋了！」─這正是我想對福井先生詢問的。

回頭，我們在默哀小說版逆A的慘劇後，來說說風之谷吧！

和電影版不同的，漫畫版和電影版重疊的故事只有前面短短的兩冊；風之谷漫畫中，娜烏希卡不是救世主，而是指引未來道標的方向。白衣使者─是可以引領眾人朝向和解邁進的和平鴿。漫畫中增加了土鬼王國，則成為故事主線劇情。多魯美其亞和土鬼王朝的交戰不斷的白熱化，最後，土鬼王國為了與多魯美其亞王國決戰，而擅自使用基因技術改良的生物兵器引發了大海嘯─巨大菌類暴走；原本是企圖利用無可救藥的瘴氣以及超快速繁殖的能力來摧毀敵對國土，但是到最後，雙方卻得到了兩敗俱傷的慘痛代價，王蟲集體犧牲中和變種菌類的生命，新的森林再現。

而此時土鬼王朝政變，皇帝駕崩，由其兄長出任，並且綁架多魯美其亞國王的女兒，庫夏娜，以提出「末日聯合帝國」為前提，以巨神兵為要脅，進行強制政治聯姻。而娜烏希卡的出現，不但讓過去「瑕疵品」的巨神兵啟動，並且結束了鬧劇。最終戰場拉回到土鬼王朝的首都修瓦陵墓，多魯美其亞國王御駕親征，而在母親娜烏希卡教育下的智能體：巨神兵也會集到此，最後，陵墓在巨神兵的天火擊中下崩開流血，最後王的選定開始。

但是，這個王的選定卻預告了身處地球上的人類，所埋藏於基因內的悲慘命運。最後，娜烏希卡藉由兒子：奧瑪，巨神兵之手，摧毀了虛偽的光，向命運宣戰。

風之谷之所以與逆A兩者互相共鳴，在於兩個作者互相交換的思考邏輯。「全部殺光」的富野這次溫柔的讓眾多角色全身而退，重生成希望；而「和藹可親」的宮崎駿這次殘忍的讓大量人類陣亡，血流成河，最後只剩下殘破的未來。雖然兩者還是保有一定程度對於自身作品的堅持，但是這種接近翻盤式的做法，完全顛覆了動畫人的認知。

仔細探究逆A，最強的MS武器是隱藏於Turn System系列中的「月光蝶」，以奈米機械侵蝕、粉碎物質與一切，把所有的鋼彈年代都化為黑歷史，變成歷史年表。而風之谷，最後制裁人類的是由人類創造的神：巨神兵的天之火，把所有高科技與世界帶向毀滅。面對世界的極端破壞，逆A中的人們緩緩的站起，雖然一部分人類逃往月球，住在過去的月面都市*，但基本上，那一次徹底的毀滅給予的打擊太大，以至於人類不再願意戰爭，甚至相對的對科技產生消極意識。

雖然後來黑歷史產物逐漸浮出檯面，但至始至終，樂於打仗的人只不過就是那一群想復仇、想把玩科技的人罷。整個逆A故事，沒有看到數以千計的大規模部隊出擊，沒有看到難以想像的龐大規模艦對艦戰鬥，即使是使用MEGA粒子砲，也只占故事的極少部分。最後，逆A中的戰爭狂以及得到科技玩具的傢伙不是覺醒重新做人，就是流放失權失勢；女強人的時代來臨，月球和地球互相繁榮。

而逆A和逆X兩機，化為繭所包裹的蟲，等待羽化。

而風之谷中的人類，則在遭到所創造物的制裁後，選擇了更極端的做法─改造自身，適應環境，創造更多是情滿足人類自以為是的巨大妄想，高舉著回復自然的大旗，實際上對地球進行第二次強暴，更甚者遺害子孫，讓他們不斷受到毒素侵襲，走向痛苦的末日，然後再以「新人類」的身分誕生，毫不講理的從這些他們所不齒的人造物手中，搶回屬於他們的世界，施予那些「猥瑣醜陋」的生命機會，彷彿如神一般。

而這些受到改造的人們，也熱中於科技的復興，更甚於逆A。一次一次的引發大海嘯的反撲，直到科技邁入夕陽，難以再興為止。從漫畫中那巨大太空站遭到切割變賣陶瓷裝甲、地底下的建築結構中挖掘引擎等等，就可以知道科技受損的程度有多大。但是，即使是受到這麼嚴重的打擊，居然還會有人企圖開啟潘朵拉的盒子，釋放出科技黑暗的一面，席德拉、巨神兵、菌類，這些具有超絕破壞力的生物們居然一再被利用，真是一大諷刺。

這就是兩位大師對於人類的看法。

但有很大不同的，逆A鋼彈是人類駕駛的機體，而機體本身不具思考能力。羅蘭駕駛的逆A可以當橋梁、可以當洗衣機、烘乾機外兼曬衣架，還可以用重型鏈鑽幫助挖掘，機體是善是惡，純粹以駕駛員為基準。

巨神兵本身具有思考能力，降下制裁的並不是人類本身，而是人類自食惡果。宮崎駿的想法和富野的思考明顯歧異，逆A駕駛員必須背負人類制裁人類的巨大罪業，而巨神兵卻是一砲打在驕傲的人類臉上。也因為這種差異，導致人類的反應也不同─因為徹底理解了黑歷史後，那些悲慘的戰役就會如山洪爆發般，不斷衝擊著人類的感性，人類因此理解那些戰爭的愚蠢，看到悲傷後會朝向新的方向邁進。因此，真真正正的「新人類New Type」才會誕生，不是透過心靈交流互相理解，而是懂得忍讓，懂得謙卑，懂得適可而止的人類─對力量不再飢渴，不再殺戮為業。而宮崎駿的新人類，卻是驕傲自大的新巔峰。可以適應未來純淨蔚藍的天空，那些生物都必須奉獻一切給人類；人類是宇宙的中心一般，太陽也為了人類而繞著地球轉。

這種新的人類，真的是自以為是啊！

除了故事本身的極端差異，人物角色的定位也頗耐人尋味。這邊不得不提及一個疑問，不知道宮崎駿是否因間隔太久連載而把故事情節遺忘？

娜烏希卡一開始在前面三集和裴吉特市阿斯貝魯有著匪淺的關係，不意外的，因該是由阿斯貝魯擔綱主角，與娜烏希卡相配；但故事後盤卻讓棄火者瑟爾穆成為一線男主角，原來的角色與劇情預期產生混亂，加上收尾的過快─巨神兵在第六冊的末段正式復活後，故事輾轉進入最終第七冊。明顯的，以前面單冊厚度不夠交代所有劇情，但是拆開一本賣又顯得「騙錢」？所以硬是把大量人物在的七冊中陣亡或者大幅刪減劇情，變成一個企圖當上救世主的小女孩和一個不良品巨神兵的故事，摻雜大量說理以及辯證，和前面劇情相比落差甚大，整部漫畫有種F91的一言難盡之感。

其實這個問題，富野早年常犯，即使是道逆A中也不免。但是與宮崎駿這種只需看過一遍就可發現的明確缺點來說，富野在逆A中沒有刻意留下斧鑿，反而能夠掩蓋一開始的缺點。一般人看過前半段逆A，都不約而同認為格威會與蒂亞娜、羅蘭會與蘇希雅、哈利與姬艾爾相配，但故事末段逐漸成形前，這個預先的暗示卻被捨棄，不過，若無仔細注意，一般的觀眾在逆A播放的一年內其實不會記得這個事實─除非是像我抱著朝聖心態反覆看過四五次才有所驚覺。

在這一點，我們還是看出宮崎駿不擅長長篇，富野不擅長短篇的特色吧？

在於人物設計方面，逆A的人物可以明顯看出成長；而風之谷內的人物卻有一種超齡的成熟。人物成長的幅度以及視覺上的感受是逆A勝出；娜烏希卡15歲的年齡，卻給讀者有著18歲高中生的視覺，羅蘭則有短髮清湯掛麵到長髮灑脫的感受，眼神也有所成熟，兩者併排相比，在主角塑造上富野獲得了較大的成功。

若以女性主角來說，蒂亞娜女王也由壓抑的天真到綻放的活力，最後鍛鍊出成熟的判斷、實事求是君主風範，而結局則回歸女人的溫柔與高雅；姬艾爾也從爛漫的平民百姓，變成冷靜思考的女王，最後成為蒂亞娜的身分、促進和平的到來。這兩位女性在觀眾眼中都有「明顯可見」的茁壯，更別提其他女性角色的轉變─特別是格威先生旁邊的小女人成為北美洲聯合的統治者這一點。

宮崎駿喜歡年輕的少女這已經是動畫迷廣為所知的事情；但是宮崎駿終究不是女性，而且本身製作電影起家的結果，「宮崎駿說故事」和「富野說故事」兩者有著本質上的差異。長年灑狗血磨練出來的富野深知如何製造特定的人物定向，揉合故事創造衝突與對立，人物容易顯得立體，屬於長篇小說的布局。這樣觀眾比較能接受作者的塑造，也能夠投入故事中以同樣人物來思考，唐突感較低。

宮崎駿的動畫必須控制在30分鐘決定勝負─魯邦三世這種可以視為30分鐘一集、一個故事的動畫，不能夠提供足夠的經驗；電影最多只能做到150分鐘，必須控制劇情的結果讓宮崎駿在漫畫選景與角度上拿捏得十足精確，但是卻無法跳脫電影與漫畫長篇的差異，人物成長很難在兩個小時內交代完畢，所以仔細一瞧，就會發現漫畫風之谷會有隔一陣跳到另外一方的敘述方法，這種短篇連集的方式可以貫穿故事，但人物就顯得平板無味了。

宮崎駿喜歡少女，因為少女顯得天真爛漫，不受世界汙染。但是不受世界汙染的人面對這個殘忍的世界，就顯得不食人間煙火。而討厭成人的世故，卻又非得長大的結果，導致我認為的娜烏希卡呈現出卡蜜兒式的批判。雖然不若真正的卡蜜兒那樣有問題，但是這種自恃著年輕而對年長者的行為下斷語的方式─特別是在對修瓦陵墓選王的批評，完全凸顯出作者的不察。

雖然陵墓的主人並不正確，但是，沒有比摧毀陵墓更好的方式嗎？難道不能說服陵墓嗎？非得要動用力量才能解決的問題，根本不是問題。為了埋葬巨神兵，必須這樣欺騙這個超級智慧生命體，是相當殘忍的一件事情，更何況要讓巨神兵與陵墓同歸於盡這種悲慘結局，所付出的代價太沉重與嚴苛。也就因為故事的不同，逆A的人物可以擺脫過去全部殺光的命運，快樂的重生，變成蝴蝶；風之谷剩下的確是破碎的世界，以及永遠的遺憾。但是，我相信娜烏希卡的能力─儘管她不得不走上這條路線，但未來並不是不可以改變的定局。

「即使是一次一次的吐血，我們還是堅持要振翅高飛！」藍衣人是指引未來的路標，而未來的道路終究是人走出來的；堅強的風吹起，在月光下，兩個故事對於風的詮釋，就此展開。

*：其中的馮都市，若仔細觀察就會發現是Z中出現的馮布朗市，因為一樣有個公園，只是當年卡蜜兒坐過的椅子不知道在不在？卡蜜兒光臨的冰淇淋小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