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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0/23 13:04:58瀏覽250|回應0|推薦1 | |
斷香 ◎蔡怡 中國傳統的節日中,我最喜歡中秋,因為這是母親最喜歡的節日。 幾乎所有的中國節日都在挑戰我們的感官,顏色繽紛的卡片;高高掛起的大紅春聯與大紅燈籠;喧鬧的鞭炮與聒噪的人聲;極致烹調的美食,更以百味愉悅著我們的味蕾與嗅覺。只有中秋,可在靜靜暗夜用心品嚐,是一個豐收後,用沈澱的心準備冬藏的日子 。 印象中,母親喜好閱讀、寫作,遠超過做家事,所有以食為主的節日都帶給母親沉重的壓力,只見她眉頭深鎖、滿臉煩氣,雖然我們只是五口之家,在南台灣也沒有什麼非得一聚的親戚,但在那個年頭,她還是得適份地演好家庭主婦的角色,不得不用寫字的手,跟鄰居媽媽學灌香腸、醃臘肉、搓湯圓、包粽子。尤其在早期眷村時代,家家戶戶晒香腸的竹竿都晾在前院牆頭上,任誰經過都看得一清二楚。愛面子的母親,總勉為其難的應付年節。 只有中秋節,她不用張羅吃的,因為文旦、月餅都由父親採買,經濟不寬裕,也不用多講究,一碟棗泥、雙黃、伍仁、豆沙不同口味的月餅,一個文旦,配上幾杯烏梅酒,就是中秋節了。 當我們由眷村搬到自家有院落的宿舍中時,母親生病的心情絲毫不因經濟環境的改善而有起色,但中秋節那晚她的心情鐵定是好的。 我和哥哥歡喜地把一個小方桌抬到客廳門外水泥平台上,就著客廳的燈光與穹蒼下一片銀色月光下象棋,我們開心,因為今晚母親難得展現歡顏。後來才知道,在海峽對岸從未謀面的外公,最愛吃棗泥月餅,也最愛過中秋節。 小弟因象棋段數太淺,在一旁觀棋不語,父親則笑吟吟地忙著下「指導棋」,平日晚餐飯後立刻上床休息的母親,坐在擺著月餅、文旦的一角,仰望明月,默默喝著烏梅酒。清輝遍照玉做天地,月光孤影,有如煙、似夢的朦朧。 孤坐不久,母親開始發難:「如此良辰美景,你們不詠詩、賞月,卻緊盯方格子奮力廝殺,未免太煞風景了。」。接著她習慣性抱怨起父親:「你這個唸中文系的哪有一點文學氣息?」聽到這,我緊張得連忙起身,放棄剛要過河的卒子,把棋盤讓給小弟承接,坐到母親身旁陪她聊天,深恐她愛鑽牛角尖的特質會一發不可收拾;而整天被母親數落,搞得全家雞犬不寧的父親,卻永遠慢半拍,還緊盯棋盤不放。 在這涼露侵階的夜晚,品著棗泥月餅的母親並沒有和我談詩,倒是和我聊起花來,不是應景的桂花,是入秋前院子裡早已繁華凋盡的梔子花,她說她最愛白色、單瓣、素顏的梔子花,花香雖襲人,卻甜而不膩,可以久聞不厭;尤其花香從層層綠色葉底隨風散出,餘韻間斷而不斷,有如深藏不露的高雅美女,透過距離,最能誘人。 到最後她才說,六歲喪母,外公在老家養了一盆素白、素白的梔子花。 從小到大,我與母親總有距離,對她有怨,更多些怕。怕她、怨她長年臥床,又情緒燥鬱,家,總隨著她的情緒愁雲密佈。和母親接近,聽她婉轉談梔子花語的月夜,經過無數歲月的流轉,都一直深印腦海,憑藉這有溫度的回憶讓我走過晦澀青春。 我在沒有秋節傳統的異鄉寄居十六年,與親人天地遠隔。每到中秋,看大雁橫飛,聽秋風瑟瑟染楓紅、催葉落、寒池水,才讀懂古詩詞裡中秋望月的悲涼,才體會母親長年躁鬱的情懷,與月夜懷念外公的花語。 結束他鄉老的歲月,我回到台灣,看眾人紛紛湧向公園,用團圓烤肉方式慶祝中秋,一時不能隨俗,依然選一方院落,細細領會中秋之美。 因為我真要靜下來,才能用心聞到那股斷斷續續的、甜而不膩的梔子花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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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