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臺南公園曾經有座紅花亭，即是「天地會」誓盟處

讀過金庸小說《鹿鼎記》嗎？沒讀過小說，可看過周星馳主演的電影《新鹿鼎記》？

這兩知名著作和電影，內容主要是講清朝時期的民間祕密結社「天地會」，其總舵主是「平生不識陳近南，便稱英雄也枉然」。

那麼，陳近南是誰？他被認為是鄭成功的軍師陳永華！

陳永華之於鄭成功，如同諸葛亮之於劉備，陳永華還是鄭成功兒子鄭經的老師，鄭成功孫子鄭克𡒉的岳丈，關係比親信更親信。

傳說陳永華受了鄭成功之命，化名陳近南，秘密組織「天地會」，以天為父，以地為母，以反清復明為號召，形成了一個幾十萬人的秘密組織，後來的紅花會、洪門、青幫都是從天地會衍生出來的。

還傳說臺南公園裡的燕潭與蓮花池間，曾有一座「紅花亭」，就是「天地會」歃血為盟、開山立堂的誓盟處。而誓盟壇上的監盟神明，即為現今供奉在天壇二樓武聖殿的關帝爺。

這些都是真的嗎？

▲臺南首廟天壇，二樓武聖殿有關帝爺，傳說是監盟天地會的神明▼

我們先來了解一下，什麼叫做祕密結社？

祕密結社就是古代傳統農業社會在特定歷史條件下的產物，其組織成員對內謀求精神上與生活上的互助，對外反抗腐敗官府或民族壓迫等。

早於祕密結社的鼻祖是秘密宗教，東漢末年的太平道與天師道，開始時為民治病普濟眾生，成為勞苦大眾的追隨寄託，到後來演變成發起大规模民變的「黃巾之亂」。

再來就是歷史上最出名的「白蓮教」，成立於南宋，卻在元朝成為起義暴亂的源頭。其勢力之大，明清之際分出30多個支派，在康熙、雍正、乾隆初期的各地，掀起反清的大小鬥爭，其中有些支派還跟李自成的武裝部隊合流。

講這些事，就是要指出清朝皇帝何以重視「天地會」，想盡辦法嚴厲鎮壓，雖然天地會跟白蓮教沒有關係，但是傳說跟鄭成功有關係，甚至跟李自成有關係。

關於天地會的創立說法，至今可以歸納為十二種之多，有說是少林五祖、有說是袍哥、也有說是李自成。本文要來探討傳說是鄭成功創立天地會。

▲臺南鹿耳門鄭成功廟的鄭成功壁畫

坦白說，我從開始就不認為鄭成功創立了天地會，他沒那時間，也沒那心思，更沒那能力。畢竟鄭成功是公子爺出身，規規矩矩的唸書考秀才入國子監，朝廷的那一套他都懂，江湖的那一套他未必懂。

其次是鄭成功這人個性剛直，他可以為了父親變節而毅然見死不救，也可以為了兒子娶奶媽為妾竟下誅死令，要他組織秘密結社，他可能寧可正面PK。

再從天地會成員，最初多為農民或由破產農民轉化而成的小手工業者、小商販、水陸交通沿線的運輸工人及其他沒有固定職業的江湖流浪者。走卒小民的生活天地，跟官家儒生的成長環境，根本是兩個世界，兜不到一起去。

因此，與其說是鄭成功創立天地會，不如說可能是他的部屬創立天地會。

別忘了鄭成功的軍員多是曾經追隨鄭芝龍的舊部，而鄭芝龍的崛起有幫會色彩，他跟一幫海盜集團首領結為兄弟，他們的部下延續儀式幫規，再假托鄭成功之名，更能增加反清復明的號召力，並擴大天地會的影響力。

而且，鄭成功的軍員也有李自成的大順軍，前面也說了白蓮教支派有跟李自成軍隊合流的。鄭成功被傳說創立天地會，應該是期望大於事實。

那麼，事實是什麼呢？

▲臺南永華宮是廣澤尊王在台灣的開基祖廟，由陳永華自福建南安鳳山寺隨軍恭迎來台，後因感念陳永華功績，廟內也供奉陳永華神位，並改名永華宮▼

▼陳永華神位

先來看看鄭成功被傳說創立天地會的根據是什麼？

文獻抄本《西魯敘事》或《西魯序》都敘述了康熙皇帝焚燒少林寺，逃出五僧結盟拜會的神話故事，後人學者便認為傳說中的天地會創始人萬雲龍（又名鄭開），就是鄭成功，陳近南就是輔佐鄭成功的陳永華。

更有學者根據《漢留全史》等幫會秘笈所述，鄭成功於順治十八年（1661）在臺灣開金台山，陳近南奉命往四川，於康熙九年（1670）開精忠山的故事，結合乾隆末年來臺傳布天地會的嚴煙供詞中“天地會起於川省，年已久遠”的傳說，而斷定天地會是“起源於清初鄭成功經營的臺灣，再由福建臺灣而轉入廣東、四川"。

好，在發掘鄭成功的化身(萬雲龍)之前，我們先來看看陳近南的化身—陳永華。

陳永華輔佐鄭成功、鄭經二主，設屯田，興教育，制定政策，促進了台灣的發展，可謂經略台灣、貢獻卓著。他死後三年，臺灣就被清政府收復了。

陳永華創建的「井仔腳瓦盤鹽田」位於臺南最西北端的北門區，當時台灣民眾，只會用煎熬海水來製造食鹽，因此鹽的品質很差。陳永華改良製程而引進淋滷曬鹽法，大大提升鹽的品質。

▲陳永華創建的「井仔腳瓦盤鹽田」是北門的第一座鹽田，也是現存最古老的瓦盤鹽田遺址，至今已有200年歷史。不僅將特殊瓦盤鹽田保留下來，延續百年曬鹽技法，並結合當地社區、旅遊業透過「平安鹽祭」活動，成功打造兼具文化保存、環境教育的永續旅遊目的地，入選為2021年全球百大永續故事最佳案例▼

另外，陳永華推廣儒學，1666年在臺灣創建先師聖廟，即今日臺南孔廟，人稱全臺首學，還舉辦了台灣第一次的祭孔大典。文化傳承延續至今，臺南孔廟的春秋二祭，莊嚴威儀，謹遵古制，代代相傳迄今。

今天臺南市孔廟附近的永華宮，供奉神像中的木尊哪吒三太子與木尊觀音大士，都是陳永華於明永曆十八年從泉州南安迎來。為了紀念陳永華在台政績，陳永華的神像也配祀其中，並改廟名為永華宮。

陳永華雖然沉穩，籌謀在握，深受鄭氏三代倚重，但遭武將如馮錫範等人排擠，後來被馮錫範所騙，辭去官銜權位，退居今天台南六甲赤山龍湖巖。1680年7月逝世，葬於今天臺南柳營果毅里。

赤山龍湖巖，是觀世音菩薩信仰在台灣最早的開基道場，傳說是陳永華所建，又說是他創立天地會的發源地。但我今天親睹現場，完全沒有陳永華的痕跡，還不如永華宮供奉紀念他。

從上述看來，陳永華功在致力提升台灣民生教育文化，他就是一個信仰虔誠的傳統文人，抵不過馮錫範等人設計，你覺得他會是天地會的總舵主嗎？

如果陳永華不可能是陳近南，天地會還有可能是鄭成功在臺灣創立的嗎？

▲臺南孔廟創建於明永曆19年（1665年），由陳永華開辦教育，培養為國效命的人才，所設臺灣官辦的最高學府「臺灣府學」所在地

▲臺南孔廟前的泮宮石坊，建於清乾隆42年（1777），柱上楹聯為孔廟建築群中唯一對聯，蓋無人敢在孔廟前賣弄文章。▼大成殿是釋奠禮祭孔時，表演佾舞之場所，殿內中央神龕供奉孔子神位，兩側有四配與十二哲的神龕。

回顧清朝台灣三大民變→ 朱一貴事件、林爽文事件、戴潮聲事件，都跟天地會有關。

但被忽略的是，鄭氏家族降清之後，為了怕餘部叛變，清廷將數萬前明鄭官員與兵將遷移至山東、山西與河南等三省墾荒，然而還是有漏網之魚，譬如蔡機功。

蔡機功原是鄭成功部屬，期間因故離職，沒有登記在明鄭官職之列，故而逃過被強制遷離台灣。後來，他聚眾2000餘人在高雄岡山起事，不幸被清兵與平埔族聯手夾殺。

蔡機功事件是清朝民變的第一樁，也是明鄭覆亡的最後武力叛變，成為日後清朝軍隊與平埔族原住民聯軍平定漢人民變的遵循模式。

蔡機功事件發生在1684年，原因是他不滿清朝強佔鄭氏王朝留下的近萬甲土地，當時還沒有天地會涉入的跡象，等到1721年發生朱一貴事件，朱一貴是福建漳州人，他25歲來台，確定是天地會成員。

所以，天地會不可能在臺灣創立，倒是明鄭之後才在臺灣擴大起來。如果真是鄭成功或陳永華所創，怎會在鄭克塽（鄭成功之孫）於1683年降清至1721年之間，臺灣沒有天地會犯事？

至於清朝官方發現天地會的存在，是在乾隆51年（1786）爆發了林爽文事件，乾隆皇帝對此十分重視，命令相關省分加以追查，才有了正式的官府檔案。

鎮壓林爽文起義，竟還成了乾隆皇帝十大成功的軍事行動之一，乾隆帝並因此自稱“十全老人”。

根據嚴刑逼供欽犯嚴煙的官書檔案，天地會由鄭開（又名萬雲龍、洪二和尚）創立於乾隆26年（1761），地點在福建省漳浦縣高溪廟，也就是今天雲霄縣高溪村觀音亭。

真相就此大白了嗎？

▲臺南六甲赤山龍湖巖是陳永華晚年退隱居地，他還建了龍湖巖名剎▼

▼陳永華墓離龍湖巖不遠，但傳說此墓是空棺，屍骨已被清廷移回故鄉

傳說中的鄭開是誰？一個普通和尚會好端端的不修佛，搞起反清復明的祕密結社？他真是鄭成功的化身嗎？

根據漳浦當地鄭氏家族的後裔回憶，他們祖上是在明代永樂年間由泉州石井遷來，十氏祖生有三子，長房次子名鄭開，做了和尚。這位和尚不但武功好，還會變法術、使陰兵。他便是法號提喜的鄭開。

所以，鄭開確有其人。可是，當清朝官府按照線索去抓人時，發現鄭開已經身故多年，無法證實天地會的創始人是否為鄭開？

今天的學者也只能根據這份官府檔案，再去參照比對稗官野史，拼湊出個大概。除非有其他確鑿證據，我想結論就是由鄭開(萬雲龍)等人創立了天地會。

天地會雖說是在福建創立，然而在廣西發現會簿（天地會內部的秘密檔案）數量比任何地方找到的還多。可見天地會的起源，不排除先在東南沿海流行，影射為鄭成功所創也是情有可原。

總之，天地會初創時，原是下層勞動者互助性秘密團體，最初口號是“順天行道”“剔除貪官”“爭天奪國”；後因屢遭清廷鎮壓，反滿色彩日濃，嘉慶以後改變成“興明絕清”及“反清復明”

由此可見，天地會絕對不是鄭成功或陳永華所創立。至於鄭氏軍員裡有沒有天地會的成員，那就是另一個研究題了。

雖然中國有許多祕密結社，然因天地會的反滿帶有暴力性質，甚至結合政治武裝鬥爭，遭到清廷嚴禁和鎮壓，以致天地會陸續發展出洪門，洪門又發展出青幫、袍哥會、三合會、致公堂等，此結社系統遂成為反清的地下組織。

這些結社不論在中國改朝換代，創立國民政府的戰鬥中發揮支援力量，他們也隨著移民散播到世界各地，爾後在各國開枝散葉，發展出華人在當地的代言僑團，凝聚力量謀求福祉，甚至登記為政府核准的合法黨派。

祕密結社後來的發展，我在介紹海外僑胞支持孫中山革命的文章裡一一提到，有興趣了解的讀者請逕自點選閱讀。

最後，我要談一下「何斌」這個讓人百思不解的謎團。

▲臥底當鄭成功眼線的何斌，其故居即是現在臺南的吳園，曾是秘密會所

▲吳園內部號稱什麼都有，重建得比從前更華麗▼

鄭成功為台灣帶了許多進步的文化經貿技術，然而若不是何斌積極進言圖勸取臺灣，鄭成功未必會下決心攻取臺灣，而且若沒有何斌提供地圖帶路，鄭成功也未必能順利進入臺灣戰勝荷軍。

歷史簡介何斌是荷蘭通事，我初讀就覺得奇怪，又要會與外國人溝通，又要能代為管理臺灣民間雜事，這是隨便什麼阿貓阿狗的人能幹得嗎？

後來深入了解，才發現何斌曾和鄭芝龍合夥，做過海洋刼掠商舶的勾當中人，當芝龍離去臺灣，何斌就留守在臺灣，成為漳泉移民大集團的領導。

而且，據說何斌佔有地自赤嵌的十三甲地方至車路墘一帶。可見也是當時的大首富，凡事都受眾人推舉主持，儼然就是個頭頭。

後來荷蘭人來了，想利用以漢制漢的政策，就聘了何斌去做通事。這在荷方沒有聘用紀錄，但是身為漢人首領，想來何斌必須學會荷語溝通，荷方也就順理成章找他辦事。

可是鬧出了郭懷一抗荷事件失敗之後，何斌雖然倖免牽拖，但是諸多華人受到株連，荷蘭人變本加厲的壓迫，於是當鄭成功對荷蘭人實施海禁通商、經濟封鎖，造成荷蘭人虧損頗鉅，不得不派何斌當特使去求情。

▲臺南郭懷一紀念公園

這一見面，促成何斌成為鄭成功陣營的眼線，在荷方臥底向鄭氏暗通臺灣的情報，同時為國姓爺代征中國船舶進口的餉稅。

但是才幹了兩年，何斌就被荷蘭人察覺究辦，將何斌所有的財產標封，罷免其領導職位，收回在臺灣一切旣得的特權，並處罰鍰三百盾，且勒令追回十八萬元歸庫。

這不等於是被掃地出門，還負債累累嗎？

何斌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去廈門投靠了鄭成功，臨走時還派人尋得鹿耳門這一條港路，然後向鄭成功獻上臺灣輿地圖，力勸鄭成功進攻臺灣。

鄭成功戰勝荷蘭守軍之後，身為攻台嚮導的何斌，又擔任起翻譯與談判的角色，並在與荷蘭的交涉中，經過毫不妥協、堅持不懈的近一年爭取，終於幫著鄭成功收復臺灣。

奇怪的是，何斌算是鄭成功的重要幕僚，可是何斌後來怎麼樣了，封官還是封賞？卻都沒有記載，甚至連他葬於何處？後人在哪兒？也完全沒有留下一點資料，成了另一個與鄭成功相關的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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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城謎踪二》鄭成功古蹟沒說的後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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