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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1/19 07:19:53瀏覽1352|回應3|推薦30 | |
生在鳳山十五載,大半是無知孩提,其餘是懵懂少年,我所認識的鳳山只有幾條街,範圍雖小,對我卻是全世界。新生街為核心,中華街為半徑,一個方圓幾公里平方的世界,從光復路華西街二姑住所,到文聖街巷弄中的古厝老宅,再從老家旁的忠義、信義回到中華,從大伯母的鞋店直線延伸,越過中山西路與自由路的大路口,來到復興街,一側是鳳山國小的校園,從復興街轉立志街,即達國小後門。
從立志街到新生街,再熟悉不過了,這是往返家門與校門的路線,只是當時不知路名,只記得許多店家。大伯母的鞋店,鞋店對面有一間傳統早餐,兒時常買蛋餅豆奶,而鞋店轉角處有一間檸檬愛玉一間豆花。我還記得,寒冬深夜的熱紅豆豆花,酷熱夏日的清涼愛玉,與母親同一碗的兒時,滋味何等甘甜!中華街也有間麵包店叫口樂福,烘焙飄香許多年,曾經的我駐足窗外,不安分向麵包瞧望眼,一塊麵包彷彿就能滿足所有心願。兒時的中華街熱鬧極了,機車行人川流不息,肉圓雞肉飯滷味烤鴨還有各式麵食,麵食幾攤也用父親做的麵條。我知道有間麵攤生意特別好,一通電話就要加麵條,而我偶爾充當小快遞,短短路程隨叫隨到。父母與鄰家之間各有外號,比如那間生意特別好的麵攤是臭豆腐。「臭豆腐要五斤!」「可是他們沒賣臭豆腐啊!」 兒時當個小快遞,偶爾也做小伙計。麵店一邊外向馬路,一邊內朝市場。中華市場那時還有人潮,麵店人手不足,我就幫忙看著。一張大大的有些斑駁的木桌,桌子旁邊的牆壁掛著逐日撕去的月曆,三層抽屜,秤在中間,桌上幾個竹編托盤,盤中有新鮮麵條,大中小粗細分別放好,還有米粉、粿、水餃皮、餛飩皮。還記得麵條一斤十四塊,半斤七塊,小當家依客人囑咐將麵條放入塑膠袋,然後秤重,打量著客人要更多呢還是更少,最後找銀結帳,有樣學樣的說:「下次再來喔!」父親做的麵條,市場自有口碑,熟客不少,遇到常來的熟客,我們會多放一些些麵條。印象深刻有一次,一位老太太來買麵,見到父親殷切打招呼,還稱客人為老師,放了不少麵條,還不收錢。可是,老師堅持要付錢,學生堅持不收錢,最後在學生的堅持下,象徵性只收一些。後來得知,那位老太太是父親的國小老師。老師一直記得父親的名。
麵店門匾朝向市場,「金發麵店」門匾以金色為底硃紅為字,當時還小,以為是為了討吉利才取名為金發。其實不然,金發是二伯的名,麵店是二伯開始的。二伯立下根基攢下這間店,接爺爺奶奶從文聖街的老家到新生街居住。可惜啊,二伯只能在黑白照片中見到,他英年早逝無婚無子。常聽二姑姑說,二伯的早逝是她一生最深的悲痛,不該誤信不純的漢藥偏方,肝病惡化最終不治。父親名字與二伯只差一字,但他從未想把麵店改成自己的名,因為金發麵店是家人對二伯的念想,是不改的。「我們如果不記得二伯,就沒人記得他了。」二伯早逝,大伯也是。兒時在鳳山,清明時節,父親會帶我去仁武公墓給兩位伯父掃墓,三炷香前口中念禱不已。二十多年滄海桑田,公墓變更用途,經檢骨後放置仁武一處金寶塔。八年前回台,特意去仁武找到金寶塔,寶塔人員問及姓名,金發二字脫口而出。這次回台,再回新生街中華市場變得更沒落了,自從生意經手後,金發麵店的門匾也不知流落何方。
近年回鳳山,常住巷弄內的古厝老宅。但在兒時,平日很少回去,只有在特別的日子,古厝才會出現,於是古厝一直是我記憶的特別點。兒時的古厝是祖父最後的日子,那些日子我也很少見到父親,父親白天做麵晚上陪伴祖父,與之同睡與之同起。那段時間,家裡氣氛很嚴肅。祖父不久遠行,我們在古厝前告別,古厝前的院子留下最後腳步,父親手中捧著牌位,忍住悲傷慢慢走出文聖街。如今的古厝僅保留一面牆,牆上能見堂號,堂號左右一副工整對聯,寫著「東來紫氣迎禧增福祿,西向清虛納祉益禎祥。」紅土磚疊起的古厝,年久失修屋頂已空屋簷已落,石塊上對聯的字跡日漸斑駁,送走最是悲傷的日子之後,這面牆不知還要挺立多久。二姑姑的兒子,曾在父親的指導下學了幾年功夫,在古厝庭院繼續做麵,於是庭前能見懸掛的待乾麵條,情景這般熟悉,教我錯亂今昔。
一步一步,步履之而懷想之;一念一念,懷想之而思念之。文聖、新生、中華、復興、立志,這幾條街走過兒時,走過生長的鳳山。每次重逢的欣喜,每次別離的淚滴,鳳山這塊土地啊,我必須假裝不認識你,必須假以外國遊客之名,才能說服自己:我早已不是鳳山的孩子,而是鳳山的客人。客人來去無須感情,風淡所以雲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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