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子紅了 

打開一箱扁柿，有點青，有點紅，在水果架上和蘋果相依相偎了三天，漸漸紅多了，我拿起小刀，小心削皮，削出長長的一圈，像一個小丑的大嘴，蹦出快樂的喜色。

報紙鏈接：

https://www.worldjournal.com/6603781/article-%e6%9f%bf%e5%ad%90%e7%b4%85%e4%ba%86/#.XcYukO7Ebu4.email

我咬了一口，脆脆的肉，透著淡淡的甜，要熟不熟的尷尬，禮貌地給我一個回吻。

過去幾個月，你頻頻進出醫院，每一個周五早上八點陪你去醫院的點滴中心做化療，雖然躺椅舒適，落地窗空曠，面對270號公路，來往的汽車咻咻地飛來飛去，空中的飛鷹悠然翺翔，護士拉起布簾，圍出一個私人大空間，這些都安慰不了你内心的恐慌沉重。接著是護士清洗皮下血管，貼上膠布，啓開透明藥袋，核實姓名、劑量、插入血管，先是生理食鹽水，接著藥水，然後又是生理食鹽水，一直到中午結束。你陪我閑聊一會兒，就看手機或閉目養神，我凝視窗外，懵懵望著蒼穹，想一些有趣的往事打發時間，時常自動進到腦海的是金紅的柿子。爸爸喜歡吃柿子，常年買回柿餅。小時候，第一次分到一個，柿餅皮相棕色，不美，一咬，皮厚很Q，肉很綿，很醇甜，這樣極大反差，給我留下極佳印象。直到讀大學時，在一個住基隆的親戚家裏吃到新鮮柿子，才知皮和肉都是金紅色，美麗動人，像極了福泰的楊貴妃。

圓圓的外形，矮矮嘟嘟的，金紅的皮肉，令人食指大動，但是淡淡的甜味，還有先來柿餅後到鮮柿的口感差異，新鮮的它只能屈居第二。柿餅還是我的最愛，爸爸説新鮮柿子比不上柿餅的風味。他也不愛北國的凍柿。

一回生，二回熟，白衣天使玉跟我聊開了話匣子。一次閑聊中我問她是否認識我原來的女家庭醫生？她於四年前突然辭職，我一直記掛她。玉說，她離職後不久病故。我驚訝不已，唏噓感嘆人生的變化跌沓，我望了身旁的你，勇敢積極地治病，感激你對我不離不棄。

做完化療，你帶我去吃簡易午餐，你因爲口腔内壁、舌頭、喉嚨潰爛，疼痛不已，無法進食，卻不捨得我挨餓，非看著我吃完才安心，我也配合你，露出一副津津有味似的（其實是食不知味），狼吞虎嚥，趕著吃完，你發出微笑望著我。

下午，趕去另一處做放療，你進去以後，我坐在候診室接著我的回憶，來到美囯，見識了鷄心柿子，又大又紅又軟，但是皮澀，一定得等熟透剝皮才能吃。懷老大時，很饞這種柿子。那時的美國超市不賣，非到中國城才能找到，你給我一箱一箱地買回來，讓我吃個夠，待我生下長得像鷄心柿的漂亮寶貝，從此與鷄心柿成爲拒絕往來戶，至今看見它就倒胃口。

近年來，聽説許多工廠用硫磺催熟柿餅上市，我不敢再吃，只好吃新鮮扁柿子。妹妹住在加州，園中的柿子樹年年秋天豐收，看著寄來的玉照，我怦然心動，也想種一棵。就盼圓圓的樹蓋，給我幸福的滋味。

清朝丘逢甲說：林楓欲老柿將熟，秋在萬山深處紅。柿子掛在樹梢枝頭釀紅，給金秋帶來纍纍豐實，我心裏期待這樣的感覺，喜悅踏了出去，遼闊復無疆。

從冬天走到秋天，從皚皚白雪走到金色秋日，漫漫三百天，克服了所有的艱難。十月七日，檢驗報告回來證實你已痊癒，我們欣喜若狂，脖子上的鐵鏈鬆開了，懸在喉嚨的心落回心臟，頭上的那把利劍咚地烟消雲散，這是有生以來最無憂最豐潤的一刻，淚珠滾落雙頰，我先拭去你的眼淚，然後再抹去我的。

我説，｢柿、世、事｣諧音，表示事事如意、世世平安，你立刻驅車去｢好市多｣買囘一箱扁柿子。幸福像一縷春風撫上我們的心頭，吹走了盤旋在頭上那朵烏雲，歲月重回靜好。我們滿心感恩。

（2019年10月21日馬里蘭州珀多瑪克；

原載於2019年11月7日世界日報家園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