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糰人生

原載於2024年6月16日世界日報家園小品

https://www.worldjournal.com/wj/story/121252/8034171 

美惠是我大學時理學院女生宿舍四人一間的室友之一，她周五放學囘臺北，周一早上回我們寢室，通常會帶回一個拳頭大小的糰包，坐在她的書桌前，打開包裝紙，先是冒出一股白氣，然後露出雪白晶瑩的糯米粒，裏面的餡有時候是像白糖的小顆粒，有時候是肉鬆、酸菜絲、油條、油豆腐。我吃的是千遍一律的一杯牛奶和兩片吐司。她吃得津津有味，我的乏善可陳。

一日，我忍不住問她：｢妳吃的是什麽？｣她詫異地看我一眼，口裏吐出二字：｢飯糰。｣這是我有生以來首次聽到、看到、聞到飯糰。我媽保守，早上都是稀飯與醬菜，直到離家上大學必須住校，才知道早餐還有別的内涵。我問她一顆的價錢，她説新臺幣50元，靠做家教貼補生活費的我自動前往自習室溫習功課以便避開她吃飯糰的時段。

在美國的中餐館菜單上沒有飯糰，我猜是因費工夫又不賺錢，也上不了臺面之故。多年後，遷居美東馬里蘭州，周末全家外出吃早餐，在洛城的海珍樓菜單上居然看見飯糰，回憶如潮水，幾乎淹沒我，先生看我兩眼放光，忙問：｢什麽……什麽?｣

此家餐館做的飯糰大如手掌，我們一家四口分著吃，一口咬下去，米飯和餡料充滿口腔，配著豆漿、烤麩、生煎包，我們專心咀嚼，不同靭度的食材相互撞擊，各有千秋，大人忘記工作的煩惱和壓力，小孩忘記學校的功課與霸凌，全力享受齒頰留香，心滿意足的滋味。這種口味上的飄飄然，給未來的五個工作天帶來好心情、舒適、溫暖、愉悅、幸福。

後來在社交派對裏吃過日式腌黃蘿蔔條餡的迷你飯糰，摻了醋味，似乎差了一點意思；也在壽司店裏吃過日式豆皮飯包，上面點綴黑芝麻，單調無味，我想是裏面沒有我的大學青澀記憶，也沒有稀飯醬菜媽媽的愛心調味吧！

孩子們長大離家，我們成爲空巢族，照樣周末出去打飯糰的牙祭，吃不完打包帶回家做晚餐。海珍樓因房租大幅加價而結束營業，不久是2020年新冠疫情封城，餐飲業蕭條，四年下來，月升星移，許多餐館永遠停業，顧客只能嘆息搖頭而去。

女兒一家從洛杉磯回來探視我們，她抱怨在南加州找不到吃飯糰、燒餅、油條、生煎包的地方，希望在這裏能找到，我無可奈何奉告已經幾年沒吃到了。

俗云：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最近竟然在離家兩公里外有一家中餐外賣店賣飯糰，餡料不一樣，但還有油條、肉鬆。打電話去預定，15分鐘後先生去店裏拿，回到家仍是熱騰騰，他經過數次大手術，飲食受到限制，我被迫獨占飯糰，一口接一口，心裏百感交集，眼淚在眼底打轉，噙著淚水暗忖從不識飯糰到透視飯糰，衍生一條長長迴廊，烙下人生的記號，從未婚到已婚，年少到年老，青絲變銀髮，飯糰依舊，我已書寫不一樣的自己，裏面有青草地、花園、海洋、藍天、風雨、太陽、月亮、星星、彩虹、高山、峻嶺、懸崖、峭壁、深谷、泥濘，道不完哪。

一位朋友問我：｢你有想到你的晚年是照顧病人嗎？｣我一愣，婚姻的誓言是不分貧窮富貴，生病與否，都是永遠白頭與共，於是回答：｢沒有，有人説，婚姻，不僅是『找』一個合適的人，更是『做』一個合適的人。我確定是那個適合他的人，而且盡力照顧他，陪伴他，不給自己日後留下任何遺憾。」

他一直沒有從一年前的手術恢復元氣，我覓得一個元氣四寳茶秘笈（注解一）給他補氣，他則周末老給我買飯糰，我們坐在餐桌前，對著後院蓊鬱橡樹林，我吃飯糰，共喝他的元氣茶，繼續譜寫飯糰人生。（2024年4月22日寫於馬里蘭州珀多瑪克；原載於2024年6月16日世界日報家園版）

注解一：黃芪、黨參、麥冬、西洋參各一湯匙煮一杯沸水15分鐘後，天天一杯，元氣滿滿！滋補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