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星期天早晨，陽光比平常更加耀眼燦爛，唐可洛坐在桌前無聊的四處張望，丟在床上的皮包露出包著塑膠袋的海邊的照片，經過漫長的四年收集下，照片的數量將近三百張，她把照片全都攤開在床上一一仔細檢視。

千篇一律的蔚藍天空，搭配一成不變的海邊光景，照片裡既沒急於踏上歸途張著帆布的船隻，也沒有穿著泳裝在海邊戲水的遊客，只有一望無際的海平面，平靜的像一面光滑的鏡子，只是透過這面鏡子卻完全照不出任何東西。是一張單調的海邊景致。

為甚麼她的恩人會這麼喜歡大海和藍天？彷彿宇宙穹蒼下只有這兩種風貌存在而已。她一時興起的拿來賞玩，但無論怎麼看都看不出個所以然來而再度放下。平靜無波的蔚藍海域，像是和平世界裡的和平景觀，海天一色外，但除此外甚麼都沒有。她無法從照片上找出自己所想要的答案。他是誰？這是問題長久困擾著她，最想知道的答案卻往往總是無解。

乍看之下，這些照片全都殘缺不全，隨便拿起一張細看，總覺得是被切割成片段的圖案的一部份似的。她抓起紙片，放手讓它們繽紛的灑落下來，如此反覆幾次，反正也沒甚麼事做，一時興起決定把它們拿來當作拼圖玩玩。她依照紙片的大小分成三等份，先把四個邊長拼湊出來，再沿著四邊向中心拼貼，斷斷續續拼拼湊湊了幾個鐘頭後，她終於成功的拼出一幅完整的圖案，那是一處寧靜的海邊風情。

奇怪！這風景怎麼好像在哪兒見過似的。她凝神注目的看著圖片，直到眼睛漸漸流出酸澀的淚液，她閉眼休息，再睜開時視線在室內隨意輪轉。然後，她忽然注意到一直懸掛在牆上的畫作，勉強拼湊出來的作品居然與這幅畫一模一樣，無論是角度、光線的照射、明暗度、色澤濃度．．．．全都意外的一致。這麼重要的線索她居然會忽略，鎮日俯仰其間而不知不覺，究竟是她的敏感度單純的退化？還是她根本有意忽視故事背後的真相？恩人留下的照片和杜子楓的畫作絕非偶然的一致，無巧不成書畢竟並不存在，這裡頭意味著甚麼，看來只有杜子楓自己才最清楚一切吧！謎底即將揭曉，她卻感覺不出絲毫的愉快，反而對於所謂真相感到裹足不前，該去尋求解答嗎？原本是她最期盼的事，而如今．．．．卻只覺得心情特別沉重而已！她害怕謎底內藏著不堪的往事，不過一切都還只是她的臆測，除非親自去證實，否則再多的巧合也無法說明甚麼。

那天他為了救她脫離黑衣人的箝制而弄傷了手，這件事她到現在還記得一清二楚，杜子楓果真是那片藍色海洋，那麼他的手肘就應該還留著傷疤。她瞟了一眼牆上的時鐘，時間深深的刻劃在清晨的七點，他應該還在房裡睡覺。

拉開房門走出去，躡手躡腳的來到他的房門外頭，附耳在門板上聆聽了一會兒，裡頭靜悄悄的完全沒有聲音響起。他外出了嗎？沒有親眼看到她甚麼都無法確定。她試著推門看看，門輕輕一推就開了。

他躺在床上睡的十分深沈，被子滑落下來露出他赤裸裸的上半身，然而從她的角度卻甚麼都看不見。他的手臂是朝向床內彎曲著，而且被壓在身下，即使她一再變換方位還是無法窺見真相。唯今之計只有爬上床翻轉他的身體才能確認事實。她猶豫著該不該爬上床去，他是如此可怕惡毒而殘忍的男人，她完全不想和他接觸，無論是實質也好或是虛擬也罷，她再也不想與他擁有任何形式的瓜葛。但是．．．她必須弄清楚一件事，他．．．．究竟是她的仇人還是恩人。尋根究底的決心終於順利擊潰畏懼，她慢吞吞走近床邊，在付諸行動前她紛亂的思緒再次喧賓奪主。萬一不是他呢？她這麼貿然上床豈非羊入虎口？

經過確切的深思熟慮之後，她決定暫時打退堂鼓，真相可以以後再揭發，反正只要他們還繼續同住在一個屋簷下，早晚總會真相大白的。在她已打算抽身而退時，原本沈睡的人卻意外的蠕動起來。第一眼雙方照面時，兩人默契十足的同時目瞪口呆，怔怔的瞪著對方。

氣氛一時非常尷尬，好半天他才終於冷諷一句：「妳一個女人隨便跑進男人的房裡是想做甚麼？可別拿急事做藉口塘塞．．．．」

「我．．．只是想來弄清楚一件事。」她咬了一下唇，刻意忽視他眼中的嘲諷。

「我和妳．．．．還有甚麼事情需要弄清楚嗎？」他冷笑，一把掀開棉被翻身下床，緩步走近她，用莫測高深的眼神一瞬也一瞬的瞪視她。

「我想．．．」她忽然勇氣十足的抬頭面對他，視線在他臉上稍事逗留後隨即轉向，滑向他的手臂，那裡．．．果然烙著一個拉長而變形的傷疤，就在他手肘上。

真的是他！她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往後退，一不小心跌坐在地上。一個是傷害她到體無完膚的惡魔，一個卻是默默守護她四年多的恩人，兩個截然不同的角色卻由同一人出任，她．．．是該感激他還是恨他？想起他對她造成的傷害，她恨他是無庸置疑的事，但是，他對她的付出與恩情卻讓她感激的無以復加。對於這樣一個男人，她究竟該怎麼辦？是應該謝謝他還是狠狠揍他？她理不清自己究竟想怎樣，也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早知道．．她就不該揭穿真相，應該任謎團繼續下去才對，事到如今．．．，她悲憤而痛苦的遮住臉，該如何面對他？她既沒有心情也找不出想法，唯一想到的是逃走，而且是越快越好。

「妳怎麼了？」他凝視她異樣而蒼白的容顏，心頭微微一震，似乎記起了甚麼。他的上半身沒有衣服遮掩，昔日的傷疤正清晰的烙印在肘部，她．．．．是不是記得甚麼？還是終於把一切的事情串連起來了呢？他在她面前蹲下來，拉下她掩面的手，清麗的面容佈滿了複雜的表情，那既不是單純的感激也不是單純的怨恨，而是把許多繁複的情緒重新融合成一鍋的紊亂情緒。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她已經知道他的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