５．

身為客服人員，學歷、背景都不是那麼重要，最重要的是極致的容人之力，這些黃雅淨從小跟隨在父親身旁被加倍培訓過了，自是樣樣兼具，做起事來格外得心應手。

黃雅淨在忙碌中渡過了一個充實的上午，經過稍事休息後，下午，隔壁的湯慕蓮難得的主動與她攀談，而且態度十分親切而友善。

「這兩天做的還習慣嗎？？」

黃雅淨有些受寵若驚的微怔著，半晌才露出欣慰的笑顏說：「很習慣。我非常喜歡這份工作。」也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那就好，我還真怕妳做不慣呢！！以後遇上甚麼問題就問我，我會盡我的能力幫妳的。」湯慕蓮拋給她最後一抹誠摯的笑容後，注意力轉回桌面上堆疊如山的文件中繼續埋頭苦幹。

雖然黃雅淨並不明白迫令湯慕蓮對她的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轉變轉變的理由，但這無疑是個好的開始，對彼此的互動模式絕對有著正面的裨益，她已經開始對未來的生活充滿著期許。

隨時補充對產品的常識也是身為客服部所需具備的知識，正當黃雅淨偷閒的在一旁ｋ著新產品的基本說明時，仍忙的不可開交的湯慕蓮忽然側過頭來請她幫忙：

「黃小姐，有個客人下星期要出一萬組套裝產品，我現在忙的走不開了，請妳先幫我到Ａ組那填份預訂單，免得下星期交不了貨得罪客戶。」湯慕蓮用側臉勾著聽筒一面滿懷歉意的向黃雅淨求助，而才承受到她的善意回應的黃雅淨當然意不容辭的一口應允了下來。

「沒問題，我馬上去寫單子，不過不需要等客人傳正式的訂購單再去嗎？？」雖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走路，廠商往來的正規作法她還是挺有概念的。

「我怕等單會影響交貨的進度。冠宇是我們公司的老客戶了，大家做生意一向很講信用的，妳不用擔心，盡管去填單吧！！晚一點對方的訂購單傳來再後補就好了。」湯慕蓮一手蓋住聽筒一手急切的指示她去做下一步驟，聽她說的合情合理後，黃雅淨才依言前去洽辦。

待黃雅淨返回坐位，湯慕蓮早已忙完手邊的瑣事了。

「好了嗎？？」湯慕蓮關切的問。

「都辦好了。」

「謝謝妳的幫忙，沒有妳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好。」湯慕蓮由衷的對她感激的微笑著，轉身到小會議室倒了杯咖啡出來，遞給她又說：「請妳喝杯咖啡。」

「這怎麼好意思．．．．」面對客氣有禮的湯慕蓮倒讓她覺得有些受之有愧，但唯恐卻之不恭，她只好勉強接下了熱飲。「謝謝！！其實公事上互相支援是應該的，說幫忙我是真的不敢當。」

「我說妳幫了我就是幫我，妳要再那麼見外我就不睬妳了。」黃雅淨過份客套惹來湯慕蓮不悅的語氣，與警告的眼神，前者隨即適時的閉嘴不語了，只是一個勁的笑著。

「晚上我們一塊去用餐吧！！我請客。妳可不許推辭喔！！就當是迎新宴，ｏｋ？？」湯慕蓮徵詢的目光才剛投來，還來不及得到黃雅淨的回應，她的專線電話就又響個不停，轉移了她的注力。

聽出湯慕蓮話裡的執意，黃雅淨打了電話向母親說明無法回去吃晚餐的原委，等忙完了工作，兩名女子匆匆收拾好隨身物品相偕出遊。

初秋，傍晚時刻天色顯的微白，才剛卸下一天工作的湯、黃兩人並未感覺饑餓，遂先起行沿著忠孝東路的黃金路段閒逛。

「妳常來逛街嗎？？」一路上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開始聊開了。

「很少。這兩年來公司的業務量大增，我常常忙到很晚才下班，幾乎沒有多餘的時間能浪費。」湯慕蓮隨言吐了口長氣，似乎直到此時她才真正的卸下兩年多來來自於工作上的沉重負擔。

「難怪妳能得到主管的賞識與信任，妳對公司是那麼樣的盡心盡意．．．．．」這幾百個日子來她想必犧牲很多，想問收獲果然得先有付出。黃雅淨也跟著嘆息了。

「我做的到的，妳也能做到。別盡是羨慕我，以後的妳一定會做的比我更好。」除了言詞上的鼓勵外，湯慕蓮也透過眼神給予更多鼓舞。「我們去吃飯吧！！吃完我想早點回去休息了。」

「妳累了要不要先回去休息？？我自己一個人行了。」黃雅淨體貼的代她設想。

「那怎麼行？？說好要請吃飯的．．．．」湯慕蓮大聲的嚷了起來。

「沒關係啦！！改天我們再一塊用餐吧！！」

其實湯慕蓮也真的有點累了，最後接受了她的提議。「那真的很抱歉了。黃小姐，我先回去了，改天再請妳吃飯。」

「嗯！！ｂｙｅ！！ｂｙｅ！！」

「ｂｙｅ！！」

好不容易向家裡告了一晚的假，晚餐約會卻取消了，黃雅淨愣愣的杵在原處，一時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她並不想回家，至少此刻不想。家，確實是舒服而溫暖，但無論它有多麼舒服溫暖，人總會有一段時間渴望獨處，甚麼也不願去沾惹。此時的她便是如此。

胃裡空無一物，她卻絲毫不感到餓，只是漫無目地的走著，無數的人潮與她擦肩而過，或談笑、嘻鬧、捉狹、怒斥、爭執．．．吵雜的響聲交替而起，而她就在這片熱鬧滾滾中倍感孤寂。

這個時候沈夕會在哪？？他會在做甚麼？？他．．．好嗎？？．．．．．問題像汽球一個個冒出，勾起她蝕骨錐心般的思念。離開後她的思念比先前更甚，每晚她只能心痛的擁被而泣，然後在忙碌的工作中強迫自己遺忘，就算只能忘記片刻也好。

隨著夜色的深沉，來往的行人有增無減，每與一人擦身而過，她的心痛便加增一分。默默走了許久，直到一堵肉牆擋住她的去路，她頭也不抬的繞了個彎子退讓，原打算繼續前行的，沒想到那堵牆再次堵在她面前。

「先生，你擋住我的路了。」她的語氣有絲不悅。

「是嗎？？」對方輕鬆自若的反問著。

這個聲音．．．．．是夢嗎？？她的思緒被突如其來的震驚覆沒。透著一抹難以置信的眼神沿著對方的腳踝緩緩上移；一雙深褐色的男用皮鞋被擦的光亮十分，幾乎可以當鏡面使用，上頭架著一條同色系的長褲，兩道鮮明的摺紋正在平滑的布面上聳立著。視線繼續上移，雪紡的白色長衫在微風輕撫下翩然起舞．．．．．．然後，她的視線與他正面照會了。

喉嚨的水份在瞬間被抽光了，乾乾澀澀的，黃雅淨只能用滿是詫異的眼神瞪視他，卻是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響。

「妳打算避開我多久？？」對方率先開口了，語氣仍是淡淡的，而且神色自若，一如往常。

「永遠。」她回覆的困難卻直接，臉上兀自掛著強裝出來的冷寞。「我答應過媽媽永遠不再見你。」甚至還發了毒誓，但後面的話她沒有說出口。　

「妳忘了妳欠我的？？妳以為妳逃的了嗎？？」譏誚裡透著濃濃的火藥味，銳利的眼神正一瞬也不瞬的盯稍著她。

「我沒忘。」他的話撩起她的怒氣與抗衡的心裡，下一刻她已不加思索的脫口而出：「半年的時間還沒到，你無權干涉我的行動自由。你是堂堂的一個大老闆，說話可是不能言而無信，否則是會損及你的威名的。」

一番明褒暗貶的話沈夕又怎麼會聽不出？？他挑了挑眉，原本嘲弄的眼神已被一股挑釁取代。

「我當然是會言而有信，不過．．．妳似乎對附加條款失了憶了？？」嘴角勾起一抹惡意的笑容，他的表情十分可惡的說：「需要我提醒妳嗎？？」

「那你想怎麼樣？？」她怒沖沖的問。

隨著笑容的收歛，沈夕已灰復一貫的冷傲。

「妳不必擔心，我只是路經此處碰巧看見妳而已，並非對妳的行蹤感到興趣。」

「我知道。」她苦澀的點頭。她從來就不敢奢望他的重視，更別說是他的感情了，要怪只能怪自己太笨，未經審慎思慮就對他傾注情感，如今要收回卻是太遲。

「既然如此應該沒事了吧！！沒事我就走了。」偽裝出無所謂及漠不關心是她保護自己不致受傷的作法，也是她唯一能維持尊嚴的方式。

「不急。既然碰面了就一塊吃晚餐吧！！我肚子餓著呢！！」說著說著他已拖著她向自己的座車走去，她根本連想回絕的機會也沒。她只能被動的跟著他走，說穿了也是欲望使然，若是她真有逃走的意圖，絕對有的是機會。

黃雅淨總以為大老闆出入非五星級餐廳不可，出乎意料外的他卻將車子駛向饒河觀光夜市。很奇怪！！他看起來明明不像笨蛋，但卻做出笨蛋之舉，誰都知道台北市的停車位一位難求，何況是處於精華地段的觀光夜市，而他．．．竟大刺刺的駕車而來，他不是笨蛋是甚麼，至少黃雅淨個人是這麼想。

「這裡不會有空位讓你停車的。」她不屑的點醒著他。

「我不是要在這吃。只是暫停一下讓妳下車買些東西，我想應該不致於連暫停的地方也沒。」轉了個彎，他將車子停在一家小賣店前，擋住了人家店門２／３的門面。

「這些錢妳拿去買些吃的東西。」

不過是買兩人份的晚餐，他卻亮晃晃的挑出仟元大鈔，財大氣粗的態度教人不敢茍同。

「我怎麼知道要買甚麼吃的。」她甚至是不悅的回嘴。

「隨妳。快去吧！！」

隨我！！那就走著瞧了。黃雅淨露出狡獪的笑容穿入攤販匯集處。聽說有錢人最不愛吃內臟的東西，她特地買了烤雞胗、雞腸、糯米腸、滷雞腳等等回去孝敬他，外帶兩瓶飲料。

沈夕將座車停福和橋下的河濱公園，並且示意她下車。

「我以為你會飆上陽明山哩！！」她冷笑著，嘲弄的意味明顯。

「這離妳家近，等會兒可以放妳自己走路回去。」他淡淡的接下火球。

「你．．．．」他怎麼知道她的住處的？？除了百般不解，她也倍感倉皇不已。「怎會曉得我住的地方？？」

「只要是我想知道的事，我就會知道。」

「那麼．．．我的事情讓你感興趣我是不是該向你感激涕零？？」她嗤笑出聲。

黃雅淨的冷嘲熱諷終於引起沈夕的注意了，他疑惑的問她：「妳今天是怎麼了？？吃錯藥了嗎？？如果妳對我有任何不滿大可說出來，無須藉助兩張嘴皮鬥狠。」

「算了。」她洩氣的揮揮手，不想說話。他既意不在她，那麼多說又有何用？？

「下車走走吧！！心情會好些的。」她的心情他自是不會懂得，他當她是情緒低落般的安撫著。

晚上的福和橋河濱公園是非常寧靜的，逗留的人潮不多，夜行活動的昆蟲卻不少，將寂寥的夜譜上悠柔的樂曲。三、兩對情侶陶醉在音樂中交著頸，低低的不知在相互傾訴些甚麼。

她和沈夕永遠也不可能成為情侶，也永遠不會像別人一樣，她自知，卻仍無法輕易斬斷情絲。如果談感情能談的理性而智慧些，那感情也就不是感情了。

「妳今天很悶，是不是有心事？？」數的出他語氣裡藏有幾分關心。隨手攤開了油紙袋，他撈了一條糯米腸給她。「我很少吃路邊的東西。別人總以為我是非高級食品不吃，其實我對吃隨性的很，路邊攤、外賣．．．．我甚麼都肯嚐試。」

也許．．．．他也是很寂寞吧！！她想。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過也就足夠了，未來如何又何必去在意？？把握此刻才是最重要的。思及此，她的心豁然開朗了。

「那大概是因為你的身份不同吧！！其實吃甚麼、住哪裡都不重要，能過的開心快樂才是最重要的。」她對他露出今晚第一個笑容，安慰的拍拍他的肩膀。

「我贊同妳的話。」他撕咬著手上的雞抓，為了小心翼翼避免弄的一臉油光，他的嘴扯開的嚇人，看他堂堂一個總經理吃成這樣黃雅淨很難不笑翻天。

「妳居然敢笑我。」氣的他將一手油污往她臉上抹，嚇的她笑意頻頻的逃遠。「妳別跑，等我抓到妳非要妳油頭粉面不可。」

女人哪跑的過男人？？沒多久她就讓沈夕追上了，他得意洋洋的說：「看妳還能跑哪去？？吃我一記油手。」一股油脂豐腴的黏膩感覺刺激的黃雅淨的身上的雞皮疙瘩全出籠了，下一刻換她氣急敗壞的嚷道：「你看你啦！！噁心死了！！」拉高衣袖直去抹臉上的油漬。

他逕自在一旁笑岔了氣。笑完了，他的心底模模糊糊竄起一些奇異的感覺，他依悉記得自己已有許久沒這麼開心過了。詠薇在世前他常笑，總是一副喜形於色的模樣，自從她死去後，他心靈上的某一部份被冰凍了起來，連他自己也無法除去那股冰冷，而今，那些心底冰天雪地之處卻似被人逐步解凍了。

他從未想過對某一樣交易物品投下感情，現在彷彿有些無法抑止了，這陌生感覺令他自己無來由的害怕起來。他的笑容盡去，再一次戴上他冷漠的面具

「我送妳回去。」

「現在嗎？？」她微微詫異著，但她對他早已習慣凡事接受卻不多問，他不屬於她，這個認知她心裡有數。「那我自己走路回去就好了。」她識趣的跳下車，小小的身影迅速的消失在黑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