３．

遠處天空初露魚肚，一抹淡淡的金黃色自灰灰暗暗的雲層中破體而出，向人間灑下清晨第一道光輝。兩隻早起的鳥從林間飛越，沿途不時以其清脆的啼聲啾啾吱吱的喳呼個不停，直到『秋幻池』邊才收了擾人清夢的鳴聲降下高度停落在矮樹叢裡享受著晨光沐浴。

清明如鏡的池面上餘波蕩漾，一圈圈的漣漪交替迭起，有時兜著一圈魚群，有時則幫體積較為笨重的水鴨堆波助瀾，而其中一處波紋則固執的烙著一個相同的身影。看上去不過二十五、六年紀的男子有一對活像書法大師筆下力勁十足的著筆般眉峰，下面鑲嵌著一雙朦朧的眼眸，能夠讓人一眼看清主人剛硬性情的英挺鼻樑底下是厚薄適中有菱有型的唇。

雙眼的焦距始終對映著池面，不知是在計數波紋的起落，亦或在追逐其上的浮游物，令人不得而知。甚至在水面上倒映出另一張臉龐時，也無法引起他的注意力，他仍然對著一池春水失神。

望著面前連眼角也沒微動過的石雕側影，唐雲小心翼翼的避免驚動到對方，只是順著那道固守著特定落點的視界探出，卻發現對方眼中的精光並非駐留在表面的水花上，而是貫破池面直搗黃龍探索著全然陌生的池中世界。

唐雲自幼與石像相隨至今，自然能一眼覺察出對方的心情轉折，不過他並不擔心，因為他手中正握著能化解那股沉積的寶物。唐雲從襟內取出一瓶腥紅色的液體遞到他的面前。

「少爺，你要的東西已經準備好了。桂芳說你只要將瓶內的液體倒在床上些許，待會兒便可以順利瞞混過去。」

原以為唐月白會因為問題迎刃而解欣喜不已，不料他仍是一副恍如未聞的模樣，不死不活一動也不動的，害唐雲停在半空中的手不知該退還是該進，索性繼續懸在那裡。

實在是手痠的太過份了，唐雲不得已的再度開口：「爺～有了這瓶藥水你的問題就不再是問題了。」印象中他很少看見少爺如此異常，縱使是出了天大事兒他也總會想出辦法解決，況且此次面臨的問題並非嚴重到無法可解，是以他有點不明白少爺何以面色如此沉凝。

這二次呼喚唐月白總算有了反應，不過除了張嘴外其他部位還是一絲不動。

「不用了，那東西已經用不著了。」

用不著？！莫非…………少夫人還是清白之軀！那豈不是甚麼問題也沒？妙啊！！

唐雲大喜道：「少爺，那你更應該高興的，這樣一來少夫人就可以名正言順的踏入我們唐門了，再也無須擔憂門主會有門戶之見。」

「不可能的。」整桶冷水對著唐雲當頭澆下，緊接著是一張冰凍三尺寒氣迫人的臉龐已轉身回正，然後唐月白逐字逐句斬釘截鐵的說：「只要她還有一段過去遺留在『飛燕樓』中，她就永遠沒有機會踏進唐門。」

「這………」唐雲一呆，歪著頭認真的思索了一回才提出建議：「也許我們能想出辦法將少夫人的過去一筆塗銷。少了那段記憶少夫人便可恢復純淨無垢之身，要進唐門也就不成問題了。」

只是………事情真有那麼容易嗎？要製造一段不名譽的過去很容易，可是要一筆抹煞談何容易？引林羽蝶入彀的人是少主子唐月白，但阻斷她前路的人也是他，這其中的怨怨恩恩又該如何卸除？思及此，唐雲也不由得茫然了。

「阿雲，事情沒那麼簡單的。你也太小看門主了。」

嘆了口氣，收回了游離的目光轉向池面，兩隻水鴨正忙著以喙淨身，一粒粒通體透明的水滴經陽光一照全都染成了閃亮耀眼的金黃色珍珠，灰灰黑黑並不起眼的水鴨被這般裝點過後，頓時化腐朽為神奇隻隻金光燦爛宛如神獸。

事情沒那麼簡單！只要是出自唐月白口中的，唐雲就必定深信不疑。嘆氣是會相互感染的，繼唐月白之後他也不禁發出了微嘆。

兩人各執所思各自沉吟著，不經意地，陽光已將最後一抹黑暗驅散，金燦的光彩從雲層間破體而出覆蓋天地，為棲息於其中的萬物披上了一層溫熱暖意的外衣。

「爺，時候不早了，你該回房陪夫人了，別讓她一早起來就孤伶伶的見不著人。」唐雲好心的提醒著。

唐月白又何嚐不知？只不過現在的他哪還有顏面去見自己的『妻子』！依據林羽蝶先前控訴想必是唐雲在拜堂前施了某些手法才迫使她在無法抗拒下與他行禮，這條罪狀理所當然的加諸在他頭上。再則，昨夜自己一時情緒失控以頑強的手法獲取了她，兩件事揪結成怨下，今生今世她是恨他恨定了。至今，她那雙滿是受傷而怨懟的眼眸仍在他心裡揮之不去，她永遠不會原諒他的！他自己清楚的很。

「不用了。她不會想見我的，我又何必去惹她心煩？！阿雲，你叫桂芳去照料她吧！」無意識的從樹上抓取一小塊葉片在手裡握緊，直到手心溢出了清新的青草味他才鬆開了手，任早已曲折離奇的葉片肢離破碎的墜入土裡。

「爺……」唐雲還想說些甚麼，但唐月白已不耐的揮了揮手，所有尚未出口的話只好全數吞回肚裡。

「阿雲，我要先趕回唐門覆命。我不在的這段期間別莊的事就勞煩你了，尤其是『雲樓』…你得幫我多多照看，我不希望有任何事發生。」

言罷深深的凝視著唐雲，這一眼挹注著唐月白對他的深信不疑，以及對林羽蝶發自內心卻無法輕言出口的關懷之情。

「阿雲知道，少爺儘管放心。」

唐雲雖未拍胸脯保證，但他的承諾無疑是無堅不摧的保障，唐月白放心的輕點足下，以一手高絕的輕功飛上凌霄，最後在池的另一邊消失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