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

下課鈴足足響了五分鐘，一群人卻還逗留在教室裡不願離開，有的人杵著下巴發怔，思緒早已雲遊天外，有的則東摸西摸的忙碌個不停，卻不知道忙些甚麼。誰也不願先行離去，而所有放慢步調的理由都只有一個，全是為了某一名女孩而已。

一頭烏黑亮麗的秀髮如絲絹般的披掛在消瘦的肩胛上，彷彿經過精雕細琢過的五官則鑲在一張帶著病態蒼白的瓜子臉中，臉型甚美，卻沒有一絲生氣，連那雙深邃的眼眸也毫無光采可言。此刻，那女孩正用手肘托著腮幫子，眼神空空洞洞的四處游移，彷彿迷失在世界上某個角落再也找不到出處與落點。

「小羽，等一下要不要一塊去看電影？」

清亮的嗓音出自一名圓臉女孩，她有一個明顯小人一號的嬌小身段，與一年四季不變的甜美笑容。被喚名小羽的女孩有個如詩如畫的名字：林羽蝶，人如其名的她，雖未向世人昭告自身的柔美可人，但狂蜂浪蝶已是不請自來。

「還是喝咖啡好不好？我請　－　」

「我不知道有沒榮幸請妳吃午飯？」

一有人起頭，所有的人也會跟著起舞，只不過清一色都是男生。尚在凝思中的林羽蝶被無數的溫言軟語揪回了神智，擲出了千篇一律的答覆：

「謝謝你們，不過還是不用麻煩了。我只想回家啃我的武俠小說。」嘴角微微勾起，雖不如預期的露出笑容，卻已足以教人心盪神馳。

「羽蝶，我送妳回去！」她的學長，張文凱，一個號稱迷死人不償命的超極帥哥，不死心的繼續努力，希望搶下頭號護花使者的殊榮。

羽蝶！她不悅的蹙動著秀眉，空靈的眼神已然換上了一抹冰冷，這股蝕骨的寒意正隨著移動的視線傳遞給所有的人，引發眾人不約而同的打起了寒顫。

許多女性渴望擁有瓊瑤般夢幻的名字，唯獨她並不，從她懂事以來，她就恨透了這個名字中透露出來的古意盎然，若非煩瑣的更名方式令她心生卻步，她肯定老早便摒棄這一身典雅的假象。

「不用了，學長。謝謝你的好意，我自己回去行了。」

言語淡漠，卻不失禮數，縱使遭受拒絕並不好受，也鮮少有人怪罪她，因為美麗的本身有一股令人不由自主接納與無限制包容的力量。

逕行從無數帶著熱切與期盼的眼眸前走出教室大門，將一干蜂蠅遠遠的拋諸腦後，偶而一些零星的唏噓聲湧入耳內，但她毫不在意。

『冰凍美人』，大家在背地裡為了冠上了這個封號，而且以溶化她的心做為打賭的目的，在學期間的午餐為賭注，這賭約訂定至今已經快三年了，卻沒有一個人順利贏得賭局。『冰凍美人』仍是『冰凍美人』，總沒遇到過冬雪化盡之日。

一群人默契十足的自呈一字隊形排開，整齊而劃一，在身後用著眷戀的眼神目送著她的背影漸行漸遠，卻是誰也不敢上前自討沒趣。同學三年了，軟釘、硬釘大夥都碰了不少，再多的熱情也有燃盡的時候，所以被拒後也不再見有人癡纏，這似乎已成為一個共同的默契。

頭也不回的急行了一陣，直到再也感覺不到眾人的目光在她背後燃燒，她的腳步才放慢下來。漫無目地的在路上晃著，無數張陌生臉龐在她身旁逗留，然後走開，像錄影帶中的場景一再重覆，無論反覆幾次，她都無法抓下任何一個畫面，彷彿她、或是其他人是在不同次元的空間裡。

一個人的時候，路總是特別遠，時間也特別長，原打算漫無目的的四處走走的，卻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行徑路線，轉往家的方向走去。身上披著午后暖暖的陽光，心情卻絲毫不見暖意，有的，只是一抹魂魄在虛空中飄來盪去的失落感甚深。

在自家門前停步，兩片銀白色的鐵門密實的閉塞著，堵住了她的去向，也關住所有屬於她的悲哀。用鑰匙劃開大門，厚重的日光燈打照在身上像是在她柔軟的心上敲下一記悶棍，心靈一下子就被一股酸楚籠罩了，再也無法掙出升天。

室內的亮度讓空空盪盪的屋子更為明顯，兩只單人沙發和一張茶几，彷彿被人冷落多時的躺在那生氣全無。幾張過期報紙散落在桌面上乏人問津，任灰塵將它蓋覆。室內唯一的活物是貼牆靠攏在矮小桌臺上端坐的２０寸中型電視機，微弱的呻吟聲正打從它的喇叭中斷斷續續往外送。

拖著幾千斤重的腳板向屋內唯一讓她感到有絲暖意的小房間走去，眼角餘光無意間捕獲沙發旁板凳上的意外身影，那具背影仍舊維持對著電視機的姿勢原封不動，未曾因她的出現有所改變。一如無數個已逝去的歲月般毫無更動。

兩人不說話是從甚麼時候開始的？又是由誰起的頭？這個問題她始終想不起來。或許是在她出生以後神祇就做了這樣的安排，也或許是更早，反正就現在而言原因是甚麼都不重要了。同住在一個屋簷下各自生活，全然的獨立自主，也全然互不干預，像兩道平行線永無交集之日。

回到自己的小小天地，梳妝台上的一角擱著固定的用度，她記得早上出門前桌面上還是空的，這錢顯然是她出門後才放置的。很好，省去了一些無謂的對話。鏡面裡烙印著她美麗容顏，而這臉蛋令她成為同學爭相競逐的對象，殊不知除去這一身華麗的裝飾，她所擁有的不過像只被掏空了的玻璃瓶，雖然外觀的可看度極高，但內在卻一無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