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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9/01 07:10:19瀏覽2330|回應20|推薦87 | ||
在我唸小學的時候,義務教育只有六年,升學壓力從五、六年級開始。為了讓子女有機會考進公立初中,很多住在郊區的家長設法把孩子轉進競爭力比較強的市區小學。當時台南市升學率最高的小學,首推成功和永福。轉進這兩所學校越區就讀的人數也最多。 我們眷村旁有一所小學,哥哥、姊姊原來都在那裡就讀。但大姐太懷念搬家前讀的大同國小,有一天自己搭車回原校去,哭著請求老師收她。大同的老師也捨不得她,放學後親自送回來,要爸媽不要責備。爸爸想她既然喜歡舊學校,就把戶口轉回去吧,讓她唸完大同。同時也把二姐轉回去,姊妹倆可以作伴。 可是大同國小離我們村子太遠,她們要換兩趟公車才能到學校,每天回到家也很晚了。大姐進初中以後,爸爸覺得不需要再讓二姐長途奔波。另一方面永福國小的口碑很好,到我們村子只需一趟公車,距離他的辦公室也近,就決定把二姐轉到永福。 那一年哥哥升四年級,我上一年級,爸爸把我們一起轉過去,姐弟妹間可以互相照應。 雖然只有一趟公車,永福距離我們村子還是有幾公里,分別是公車的第二站和最後一站。為了安全,爸媽要我放學後先到爸爸的辦公室,等他下了班再一起回家。開學前爸爸特地帶我從學校走到他辦公室,要我把路記下來。 一年級的新生,識字不多,只能記房子的樣子。但我知道爸爸在「司令部」上班,也記得家裡住址,爸媽覺得我可以應付。 正式上課的那一天,第一件不同的事是我居然穿了裙子。因為夾在兩個男生中間,我常常接收哥哥的衣服,穿裙子的次數寥寥可數。那天居然一早就穿裙子,覺得腿部涼颼颼的,很不習慣。 爸爸送我到學校,進了教室,發現不只同學都不認識,連講的話都不懂。但我有心理準備,知道出了眷村,很多人說台語,所以也不奇怪,還準備跟她們學。 可是教室裡人真多。後來知道我們那一班有 90 多個學生,我是 63 號。 那時學校教室不夠,一年級班上人數最多,二年級以後每年增班,每班人數也逐漸減少,到六年級時有十五班,每班大約 55 人。 我們那時桌子常是拼起來的。本來一個桌子兩個人用,我們把兩個桌子拼起來以後中間多加一人,就擠了五個人。每兩排桌子拼起來後,教室中間又可以擠進一排桌子。這樣一間教室才能容納 90 多人。 人多自然口雜,又都是六歲小孩,更是鬧哄哄的。好不容易老師讓大家安靜下來,開始教我們怎麼用簿子。但我坐在後面,不太習慣從那麼遠的地方聽話。回頭看見爸爸在外面跟我揮手,說些什麼也不知道。我猜想他要我聽老師的話,就注意聽老師的。 老師先在黑板上寫「一年二班」,要大家跟著一起念。接著叫一個同學站起來,問她叫什麼名字,她說是「陳滿惠」。老師在黑板上寫上「陳滿惠」,然後在這三個字旁邊寫上注音,要我們跟著她唸「ㄔㄣˊ陳,ㄇㄢˇ滿,ㄏㄨㄟˋ惠,陳滿惠」。唸完之後,要我們在剛發下來的簿子上,寫上一年二班和自己的名字,一個字寫一行。 我大多數時候,都不知道老師在說什麼。一方面我只上了一個月幼稚園就不肯去了,不習慣跟那麼多人一起上課。另一方面哄哄的雜音始終不斷:前後每間教室裡都有 90 個以上的小孩,外面走廊上的家長也是擠作一團。而且老師為了遷就學生的習慣,講解時國台語夾雜,我就更聽不懂了。 我只有看旁邊同學怎麼做,就跟著唸、跟著寫。(還記得那個蔡同學寫的字真小,長寬都不到格子的一半)。 然後老師告訴我們以後要上注音符號,又把「注音符號」幾個字和注音符號寫在黑板上,讓大家跟著唸。我覺得沒趣,因為在家都學過了。 好不容易等到下課,我也沒有聽到鈴響,只見大家都離開了教室,也跟著出去。 我沒有上學的「經驗」,不知道有下課這回事,以為那就是放學了。加上有的家長帶著同學往校門口走,可能去買文具,我卻誤認為他們要回家了。 可是爸爸不在教室外面,雖然他說好要等我的。我想,爸爸一定是要試試看我記不記得路,就決定自己走到他辦公室去。 永福國小在永福路上,出校門後左轉,經過幾家商店就是中正路。從那個路口到當時的空軍供應司令部,要經過兩個街口,穿過忠義路,還要走到中正路的另一邊。我記得在忠義路要過馬路,卻不知道要過哪一邊的(其實兩邊都要,因為是到斜對面繼續走)。就這樣來來回回的過了兩三次馬路。 我決定回到校門再走一次。所有經過的商店都記得,可是到了忠義路口,又不知道怎麼走了。於是又折回永福路。 當時在中正路和永福路口,有一家彰化銀行的分行。分行前面的空地上,停了幾輛三輪車。在試幾次找不到去「司令部」的路以後,我決定去問那些車夫。 不記得那時怎麼問的,大概是說到「司令部」要怎麼走。不知道他們是聽不懂我的話,還是不知道司令部是什麼地方,幾個人商量之後,其中一個把我抱上車,拉了就走。我想他真好心,讓我不用再走路了。 可是這車夫好像也不知道司令部在哪裡,載我沿著中正路一路找,也不吭聲。他可能以為我認得出司令部。可是我只去過爸爸的辦公室一次,撘交通車直接到門口,並沒有從遠處看過建築物的樣子。即使跟著他走過一次,對附近景物的印象也不深刻。 那時「民生綠園」(現在的湯德章紀念公園)四周,除空軍供應司令部外,還有新生社、團管區、警察局等,對一個小孩來說,看起來都差不多。三輪車夫可能不識字,認不出司令部那幾個大字。 我以為他知道地方,他以為我認得出來,就這樣兩人都迷糊。他也不回頭問,見我沒表示什麼,繞民生綠園一圈之後,又回頭往永福路方向踩。我坐在車上,看的景物跟在騎樓底下不同,更分不清位置。但知道他一直騎到西門路,在小西門的園環繞一圈,又踩回中正路,再到民生綠園。就這樣轉來轉去,民生綠園和西門圓環各繞了三次。 我這時猜想他可能也不知道司令部在哪裡,跟他說: 「如果找不到司令部,就送我回家好了。我家住在台南縣永康鄉○○村○○號。」 那位車夫一聽,可能擔心真的要送我去永康吧,把車子又踩回民生綠園 … 比較可能找到司令部的地方。 這回運氣不錯,隔著民生綠園,我看到爸爸的背影,他正要進司令部大門。 趕快大叫一聲:「爸!」 他居然聽到了,停下來轉身往外看。(可見我嗓門有多大)。 三輪車夫大概也如釋重負,趕快騎過去。 一到司令部前,我自己跳下車,興奮的跑向爸爸。 他卻在我頭上重重敲一記,一面大聲責備:「你跑到哪裡去了?從學校到辦公室,我來來回回找了好幾遍!」 我痛得(也嚇得)想哭,可是在三輪車夫面前必須忍住,眼淚還是流出來了。 車夫陪笑不知道跟爸爸說什麼,據媽媽後來說是跟爸爸要了一大筆車資。(所謂一大筆可能將近十塊,已經超過爸爸一天薪水)。 原來爸爸在教室外面跟我說他去買書包,要我等他。我沒聽見,以為他回辦公室去了。那天買書包和文具用品的家長很多,耽擱了一些時間。我離開校門後上課鈴響,大家回教室。老師沒看到我,以為被爸爸接走了。後來爸爸來找,他們才發現我走丟了。 爸爸一路來回找我時,心裡一定很急。見到時自然發脾氣。他像那時大多數軍人,脾氣很大,對我們的「教導」常常是責罵方式,我算挨罵挨得少的。 那天後來的事,我幾乎都忘了,只有找路的那一段最清楚。幾年後經過小西門的圓環,我還記得那天坐著三輪車在那裡繞了三次。 第二天到學校,老師也說她很著急,怪我不該亂跑。從此以後她不論交代什麼,都特別問一問有沒有哪個小朋友沒有聽懂。 而我經過那一次,再也不會認不清楚那一段路了。 謝謝哥哥和弟弟找到這些網上的圖片,補齊了往日的記憶: 民國57年以前的空軍供應司令部 以前的中正路和永福路口。我上小學的時候,路面已經舖得比較好了。公共電話旁邊的建築是彰化銀行,當年就是在那裡坐上三輪車去找爸爸。 補記:
空軍供應司令部在民國 57 年搬到市郊,原址改為台南市政府辦公室,(市政府原址改為建興國中),現在是台灣文學館。幾年前回台南,特地進去舊地重遊了一下。以下是兩位格友最近介紹的文章: 董娘的跟班: 台灣文學館 與 全臺首學~孔廟文化園區~ Ono: 開啟文學之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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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