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們根本不知道便衣警察是什麼，也不明白他為什麼要來抓啼哭的小孩。只是媽媽的表情和語氣讓我們覺得那是很可怕的人。後來才知道別人家是拿虎姑婆嚇小孩的，顯然我母親覺得便衣警察比虎姑婆還要可怕。

高中時唸公民和三民主義，講到言論自由時特別註明「有些人」的言論自由必須受限制，那些人指的是軍人、警察、公務員、學生。所以學生挨罵不能還嘴是理所當然的，學校的各種獎懲辦法和操行成績更讓學生不敢輕舉妄動。可能私底下給教官或老師取綽號或說他們的笑話，但誰也不會公開講出來。

到了大學，沒有教官盯著，然而謹言慎行已經成習慣，除少數政治敏感的同學外，沒有人覺得言論受到限制。

大一下學期，美國發生著名的水門案（其實發生在前一年，半年後才被大幅報導）。報紙成篇累牘的討論這個案件，我們只奇怪尼克森的助理怎麼一個個被傳訊或被關，連副總統安格紐都因為另一個案件比尼克森還早下臺。對一向習於接受「尼克森是我們堅強的反共友人」的我來說，這一切都太不可思議。

那時候尼克森已經訪問過大陸，我們也不再舉著拳頭說「反共必勝，建國必成」。可是全國還在「莊敬自強，處變不驚」，報紙上也是好消息多於壞消息。但是變化實在太多了，想「不驚」實在很難。

「尼克森震撼」造成美國股市崩盤和金融危機，跟現在情況很像。後來又發生第一次能源危機，產油國加價又減產，造成所有燃料和原料價格飛漲，食品和民生用品也跟著漲。同時水門案在美國越演越烈，要求尼克森下台的呼聲越來越高。

我們那時讀報紙，覺得美國人真過份，怎麼就為了選舉時派人潛進對方總部，就要總統下台？何況我們那時不喜歡民主黨，認為他們反越戰  —  意思就是親共，那比尼克森還要壞。世界局勢那麼糟，經濟情況那麼壞，美國正需要一個強有力的領導人。幹嘛為一個水門案窮追猛打尼克森？

有一次上英語會話課，討論當時的新聞，我們很明顯的和那位年輕漂亮的美國老師意見不同。她可能覺得跟我們解釋水門案扯不清，就想說明民主社會要尊重他人的意見。她隨便指班上一位同學，問：「如果你是主管官員，遇到意見不同（還是指責政府）的人，你怎麼辦？」

那位同學可能聯想到匪諜案，或許只是開玩笑，說：「把她送到小島去。」

老師卻不是開玩笑，她說：「送到小島就能解決問題嗎？如果反對你的人很多，你要把他們都送去小島嗎？如果大家都反對你，你要多少個小島才夠呢？」一時同學都答不出話來。

從小被教導要循規蹈矩的我們，想不出來怎麼會「大家都反對」政府。那位美國老師也不會想到，只要送幾個反對者去小島，就沒有「大家都反對」的情況了，用不著很多小島。

最近看到因為部落格言論引起的一些反應，覺得時至今日，有「送反對者去小島」觀念的人還是很多。什麼時候我們才能真正成為一個「服從多數，尊重少數」，或是「我不同意你的意見，但我尊重你發言的權利」的民主社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