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算有驚無險趕上這班列車。一坐定才發現額頭微微滲出汗水。

列車以285km/h速度前進，車行平穩中疲憊的身子很快沉沉睡去。

不知經過多久，列車忽而一個大震動，他被驚醒。睜開眼，伸了伸懶腰，不經意抬了抬雙眼，原本車廂內坐滿乘客，此刻竟空無一人。

傾身前後再張望一遍，確定整節車廂只剩下他一人。難不成睡著的時間裡，一整節車廂的乘客全都下了站﹖強烈的陽光穿透玻璃窗直射進來，他的眼睛瞬間瞇成一直線，但他仍只是坐在椅子上，並不打算將窗簾拉上。

車窗外，閃過一幕幕綠色田埂及村莊，瞬又換成工廠大煙囪噴吐著灰黑色的煙，天空貼緊幾片零散的浮雲，他的視線隨著列車不斷向前推進而移動，窗外景象像一部急速播放的電影，不斷切換著不同畫面。

漸漸的…夕陽落在遠方地平線上，列車開始彎進隧道，車廂裡的光線瞬時暗淡下來，同一刻間，車頂昏黃的燈微微亮起，他的眼神彷彿也進入隧道般變得深黑憂鬱。

微暗的玻璃窗倒映出他的側臉，也照來一抹移動的人影。他轉過頭，是列車長。和藹微胖的他遞上一隻已經撐開的黑傘，傘面有幾個不規則狀、大小不一的破洞，一個象牙白的手把。他下意識接過傘，列車長點了點頭便轉身離去，留下車門開了又關的聲響。

手裡緊握這把黑傘，車廂內的燈光忽而全部熄滅。莫名中，他立即起身，耳際傳來清晰的滴答聲，透過窗外的幽光，昏暗中他抬頭一看，雨水竟是從車頂而下，在地板上漸漸出現明顯的一滴、二滴、無數滴的雨水…。這些雨水在地板上暈出一圈圈不斷向外擴散的金黃色光圈，他撐著傘被這些光圈嚇得直往走道後退。蕩出的光圈將幽暗的車廂換成另一幕明亮的場景，他的腦海像接電般浮現出那一天的畫面。

他與妻子坐在火車上。

他打開臥鋪的車門，明亮的，往左一探，蘇西正拿著剪刀剪斷禮盒蓋上多餘的粉紅絲帶，轉頭向他淺淺微笑。他低頭看著手上的戒子，想起今天是他們結婚十周年紀念日。蘇西對他使了個溫柔眼神，他旋即趨前將手壓在紅絲帶上，蘇西在禮盒蓋上很快打出一個完美裝飾的蝴蝶結。

這是蘇西送給自己與丈夫的禮物。他向她輕輕微笑，伸出手欲揭開禮盒蓋，瞧瞧裡頭到底是啥驚喜。蘇西即時將手搭在他手上，輕輕阻止。兩隻手碰在一起，少了觸電感卻多了一份心意相通，旋即兩人相視而笑。接著下一秒中，車廂忽然劇烈搖晃著，圓型禮盒從桌面被搖落，兩人也因重心不穩跟著搖晃…。遠處傳來火車通過柵欄時發出叮叮噹噹的警告聲…。

明亮的車廂被一片片暗黑侵蝕、瓦解，溫馨的畫面又轉回原先昏暗的車廂。

劇烈搖晃中，他緊緊捉住座位椅背，身體不由自主傾斜。待站穩身子，看見車廂盡頭的車門破出一個大窟窿，從破開的車門後竄出許多白煙迷濛，他的背後是列車長與他背對背的身影。他往白煙盡頭衝過去，原本大窟窿的門立即變成一道完整的門，他用力旋轉門把並試圖撞開。撞開後迎面而來的是一道道煙霧迷漫…。

(轉回明亮的畫面)

牆上掛著幾張全家福的照片，客廳中傳來他妻子與六歲兒子的笑聲，餐桌上擺放著一套英國茶具，兩個精緻的茶杯上還冒著熱氣，剛烤好的蛋糕彌漫著奶油香。兒子看到父親走來，歪著頭咧嘴一笑，轉過身繞到餐桌背後。妻子迎了上來，將手上一個火柴盒放進他手裡，轉身也坐回餐桌。他低頭拿出一根火柴，輕輕劃開，點亮蛋糕上的蠟燭，亮光下母子二人同時吹熄蠟燭。畫面再度暗了下來。

(畫面再一轉)

妻子微閉雙眸，慵懶半臥在躺椅上。他俯身想要撥開遮住妻子臉上那幾撮髮絲，頃刻間，妻子的身影化成牆上的油畫，並開始一片片剝落，這些小碎片一片片被風帶向天空。他伸出手想捉回所有碎片，但每個碎片又形成一小片光圈，像引領著他往前飛去，他緊跟在後，跑過一節又一節車廂，雙手極力張開捕捉。最終，一張小碎片落進他掌心，是一角妻子的眼眸。他捧著這塊碎片，慢慢走回他坐的車廂，將碎片放進走道上那一圈小水窪中，水面上漸漸浮現出他妻子的臉龐，然後又慢慢消失。

他跪在地板上，眼裡蓄滿淚水。他又回到原先的車廂。

此時車廂門打開，列車長走進來對他點頭，示意他到達終點站。他站起身，窗外的陽光跟著照進來；這是一道充滿夕照的金黃。他也向對方禮貌的點了頭，拿起行李準備走出去。跨出車門時又被一陣強光襲來，他瞇著眼望向天空…他的妻子站在半空中撐著一把黑色洋傘，手牽著可愛的兒子，站在白雲圍繞中向他微笑。

他吸了吸殘留在鼻腔裡的淚水，眉宇慢慢舒展，嘴角淺淺的笑了。

Youtube 引至格主「月光邊境」新作《2021之春》飛航拍攝作品

http://blog.udn.com/moonlihgt0916/1577914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