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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寺一寺(水月)
2011/12/18 08:23:57瀏覽186|回應0|推薦1

廢寺一僧               水月 

  來到雲峰寺,住在上客堂(雲水堂)已經快五個月了。和走過的其他寺院比較,這裏算是不太勢力眼。冷漠輕視是難免,不過逆來順受,跑了些地方,僧情冷暖,也習慣了。平日到大殿早晚課,選佛場打坐,問心堂聽經,或去,或不去,悉聽尊便,倒也自在。寮元師指派些勞務出坡,是要認真的。上客堂僧來僧往,住的保持七八位。多是不受拘束漫遊慣了,或是尋找適合道場,或是夢追理想。這幾天來了位叫聖新的出家人,看樣子是老江湖,對佛教寺院情況很了解。頗為健談,和我很投緣。 

這天做完晚課回寮,在走道長凳上納涼,我站在聖新寢室的窗外喊到: ﹁走哇!壓馬路去﹂。 

暮靄迷濛,大地上的一切醜陋的形態表演,都被晚色網罩掩蔽了。吃過晚飯,一天心力交瘁的工作,用什麼方法恢復疲乏的身體呢?到市裡看一場電影,祇是費用二三塊錢的事,但都成了我們這般人們生活上的奢侈。那祇有壓馬路散步是屬於我們的獨享權利了。 

聖新和我每晚在這條直通高雄台南間的公路上,閑蕩一段路程,灣灣的新月初懸,徐徐的柔風吹動了衣襟,新月、柔風便成了我們的恩物。這天、這色、這淡雲的享受,也不是步不離車的人們所能想像得到的可愛。聖新在佛教裏混的日子比我長久,見的聽的多,所以我們間的談聊天,他多任情任意的談吐,我多唯唯默默的傾聽。這一次,他講述一件他親自經過很平常的事,雖是平常,在我聽來,卻大有表揚的必要。 

時間是對日抗戰方興,被戰爭野火燎燃到的地方,不論富人,窮人,都在保存個己的生命而逃難。物產豐富的天府四川,就是山城小鎮,也都被擁入大批的軍民而沸騰起來。 

往日靜靜安祥樸實的川北︱蓉縣的館鎮,現在已是改了樣子,蒙蓋上一層熱哄哄中的雜亂,鎮上憑空一下新添了不少的人;其中有駭怕都市被空襲的富人,有挨不住大都生活費用直線上昇的窮人,跟著雜亂無章的房子,大興建築起來;高等的洋房,等而下之的平房、木板房、茅草房、蓬布房,一至於用油紙做房頂的,互相倚騎,互相搭蓋,只要達到了蔽風雨,暫能棲息生命則可,再有應運而誕生的,酒館、飯館、雜貨店,和茶館、甚至於野妓不一而足,都在無限制的發展著。小鎮一如新暴發戶,澎漲起來,自然形成了二條南北向的大街。 

在靠近小鎮西北方去約半里路有一座破廟,廟破舊的程度,可借用不知那位﹁不善藏拙﹂用粉筆在廟墻壁上亂畫的二句打油詩為證: 

    烈日風雨神遭難, 晚來月照鼠行禪。 

兩序房屋倒塌大半,僅有三四間尚可駐用,但門窗已不知被誰拆去,堂殿中的塑像也是漠糊,不能分辨供俸的是那尊神祇。從東墻腳下那塊剝蝕的石碑上,尚可知道這座廟的大名,原來是:青龍幢寺。 

這座青龍幢寺,也不再過寂寞的日子了,因為被一個遊參遠來的和尚所垂,在此掛錫駐下。這位和尚,平凡的很,和我們平常看到的那此跑江湖走碼頭的和尚,在印象上並沒有什麼分別,不修邊幅的衣褸,頹唐的神智,缺乏營養疲勞過度的身體,一個平凡的人吧了。他駐進破廟後,既不坐禪,也不念經,也不拜懺,也不想廣化木石磚瓦重輝道場。據附近勤苦起床早的人講,這個和尚所不同的,就是每日子夜就開始圍著破廟的院墻繞圈子,不住的走,不停的繞,直到天快破曉的時候,才不見他的人了。等至傍晚時分,他樣子很疲憊的回來,好似走過長遠的路程,他背上多了一個米袋,或脅下夾著一兩舊衣裳,不用問就明白這是他一整天勞力化緣的收獲。日子長久,大家也就不注意他了,然而這和尚,不管風吹雨打,還是每日不懈的按時圍著廟墻繞圈子,按時到四鄉去化緣,米和衣服是他最感興的東西,如此不斷的一年過去了,二年過去了,他把每一撮米一領衣,積集儲藏成一間屋二間屋,快裝滿三間屋了。 

一個隆冬的深夜,北風呼呼的吹著,人們正在甜蜜的夢中溫存,忽然失火,外來的人們,大多用七拼八湊簡單木皮蓬布之類容易引火的東西建築臨時性的房屋,北風颳的正緊,氣候又乾燥,祝融娘子,正好趁性大發雌威,剎那間火海一片,兇猛之勢不可阻止,人們從甜睡中驚醒,奈火神迅速,生命危危,個個都提褲倒屨的奔逃,衣物用品只好付之炬燼了。婦女小孩因驚凍難忍,啼哭號喊,男子們粗糙的喊叫聲連成一片。整個小鎮為混亂,囂雜、不安的情緒所籠罩。平日自高自大的人,也不能不在火光照耀下低頭嘆氣了。 

大火燒燃了兩小時尚未被撲滅,北風在颳著,這時最緊急的問題;是那些裸體災民需要衣服,大人們身體強壯的尚可與恕吼的狂風爭扎一時,婦人小孩子若驚凍一夜,不死也要害一場大病,但衣服從何而來呢?未波及火災的富人們,他們決不肯用太太的翻毛大衣和自己的皮袍拿出來活人一命,祇有祈禱著從天而降吧!在大家一籌莫展的當兒,不日為人不值一視,譏為寄生的那個和尚在濃煙微光下出現了,和尚的出現,可並沒有呼風喚雨的本領,把這場燒去四分之二小鎮的大火息滅的奇蹟。可是他有大量正急需的舊衣服滿屋的米,願意全全部拿出來解救這群寒號無怙的災黎,將這個意思他告訴了大家,並立刻領著十幾個力壯的漢子,到他的破廟裡來拿取。滿滿三間房子米和衣服,全部拿出分配給受災的人們,人的嘴兩張皮,現在大家受到恩惠後,又不停口的恭維這個和尚是活菩薩了。 

第二天亮,火已完全息滅,大家忙亂的處置火災善後事宜,暫時把和尚忘掉,一直到三天後,有人想起這位仁慈的和尚,到破廟裡去看,已經是僧去廟空了。 

聖新講完這件事後,又做了一個結論: 

一、這件事可給菩薩行做個小小的註腳。 

二、這個和尚,並不一定有什麼宿命神通,戰亂之年,災禍的發生是是免不掉的,但社會上一般人都沈溺在眼前的享樂,或在生活的負擔上殘喘,那裡顧到長遠,所以有心人還是和尚。 

三、一般社會上所謂慈善家,都是掛著羊頭賣狗肉的傢伙,為自己風頭地位打算,拿少許不義之財,做一滴點官冕錦上添花的勾當,而決不願意做這種雪中送炭的工作。一個赤手空拳空空如也的窮和尚能做出有錢人也不能做出的事情,那才是難能可貴呢! 

四、這位窮和尚籌備如此許多的米和衣服,並沒有求助於紳士富豪的施捨,也未事先做一陣宣傳,他只是默默無聞的,平凡的,刻苦的在不停的做著,做著。真的無名英雄在此;真的社會服務者在此;那些說和尚為寄生社會的人,良心何在,豈不愧死! 

五、功成不居,是和尚獨有的德性,每個和尚都在有形無形的做著這類救人濟世的事情,不過不像世間人,有組織,有手法的大吹大擂的宣揚表白一番吧了! 

所以肯定的講,人類還是需要和尚。 

(本文於四十二年九月八日出版<台灣佛教月刊>,第七卷第六期,﹁佛教與社會事業﹂時刊發表。原題為<真為社會服務的人>,今更換虛設角設。刊於福田雜誌3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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