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恩師水月法師                      明了恭撰 

台南市湛然寺住持水月法師於二O一一年九月十三日遷化，法眷及俗家弟子於二十四日觀音殿送別，多人潸然淚下，當信眾列隊恭送恩師遺體經過我面前，我忽然悲從心中湧起，不禁痛哭。

回想一九八八年期間我應邀到齋教龍華派德化堂講《大乘起信論》至十二點結束，維鬘文化協會創辦人王儒龍居士提議到湛然寺參訪水月法師。那是我第一次到湛然寺也是第一次見到法師。沒有想到那一日開始與法師結緣至今，並與內人一起歸依法師，賜我法名「明了」，內人為「勝法觀」。為了尊重師父所賜法名，以後與佛教來往皆用法名「明了」以為紀念。

一九八六年七月十五日湛然寺創刊《福田》月刊雜誌。本人平常每周有四次南區大專院校佛學社演講，已夠忙了，但師父向弟子邀稿為《福田》寫文章，我亦一口答應，沒有想到寫文章不比演講，一稿可以在不同場合重複講，以致在佛法要更加精進才能每月供稿。又佛教文章與社會性文章屬性不同，下筆要非常謹慎，好在師父提示寫作倫理有三點要弟子謹記在心：

一、            知真：有幾分證據說幾分話，未可鄉壁虛造，妄語欺眾。

二、            覺意：寫作是有覺有意行為，非無覺無意動作。佛法自覺覺他，移奉寫作最高倫理，恰為適當。

三、            示善：以佛教寫作倫理言：「不為勝負利養名聞，但顯示善惡諸相」。言聲教化，重點在示善。

我秉持以上三點來寫，但因寫作重心以印度佛教之中觀思想及中國佛教為主，文章內容性為批判性論說，被論及者相當廣泛，有台灣有名佛寺、四大教團及法師，有些佛寺來電反彈、警告，退回《福田》雜誌。這些都由恩師來擋住，接受抗議，或婉轉回答，向人低聲下氣賠不是，不以言論自由辯駁。現在回想起來才知恩師保護弟子的心胸與偉大，可謂台灣佛教界之高僧。

自一九八九年五月為《福田》雜誌供稿至二OO一年共寫一百二十多篇文章。為了減輕師父對外界之壓力擬予停筆不再寫時論文章，師父亦同意我的想法，但要求我出版已寫之文章成冊，不過文章內容範圍太廣泛，五花八門，不知如何分類滙集，好在師父參考了宋代志磐法師所著《佛祖統紀》一書結構分為八大類：

一闡教釋法篇，二、道場法運篇，三、尸羅教判篇，四、宗部聳仰篇，五、崇德緇林篇，六、妨難胤解篇，七、往迹今事篇，八、俗外善淵篇。

很神奇地每一篇文章皆能歸納前八大類中，不得不佩服師父在佛法及佛教史

之功力。師父於一九八八年四月在《福田》雜誌撰寫一篇〈佛教史學困因〉中言及佛教史之重要性，他說：「佛教史學，非僅記述時空繼起事實，而當從宗教體驗修行覺悟中，求明因果關係，此即心法世界存證。佛教史學，非僅代表前代結局。佛道世道隆污，如不落於史冊，佛教面貌出世法特質，無由呈顯。將成燈燈相續黯然，法門軌道不存，世間其他史書無可代替，佛教成一無根團體」。教內都知法師是天台宗第四十六代祖，每週授課天台宗觀法之《摩訶止觀》與《輔行》等禪法，亦是教內教外之知名因明學者，但很少人知道其對佛教史之關注，尤其對天台宗史之《佛祖統紀》一書的研究功力之深。

　　二OO二年八月本人罹重症，需治療一年半。療程期間極為痛苦，又無聊，想寫一本天台宗書籍消磨時間及轉移身體之疼。即請教師父擬定書名為《天台思想與禪法》，並同意指導如何寫作。二OO四年七月完稿出版，經師父閱讀認為第六章天台宗與他宗的關係寫得最好，推荐我由此延續以前對教界之批判，繼續寫歷代各宗對天台宗的批評之辯解或反駁。起初由師父找對象，以後由我在近代佛教期刊找。記得師父第一篇是民國初年支那學院歐陽竟無居士對天台宗之批評

，而後發現評批天台宗的教觀以法相宗人士最多，在日本天台學者安滕俊雄所著

《天台性具思想論》一書中他也提到自唐代天台湛然尊者以《法華五百問》反擊法相宗窺基大師之《法華玄贊》後，法相宗一直在批判天台宗，在日本法相宗也是如此，但未見天台宗人士回應，所以我就請教師父由《法華玄贊》一書論點下手，但不知如何下筆，因為法相宗以「法相」為宗，天台以「法性」為宗，立場不同不能對論，我專程到師父住錫之佛隴道場提出我的想法──以法華論法華方式評論。師父是研究因明的人，論戰是內行的，他表示同意，故於二OO八年四月完成〈以現代佛學觀點評判法相宗與天台宗之論諍〉一文。歷經數年在師父指導下對天台宗之評論文章亦愈來愈成熟，師父眼見如此，亦勸我出家傳承天台法脈，但我辜負了師父的心意，讓他老人家傷心。

　　二OO八年十二月底，內人與我參加高雄市阿蓮區光德寺舉行的在家菩薩戒受戒典禮，期間為十日。在戒期中戒師慇勤教導下戒子們的宗教情操提高很多，尤其戒師一再強調今日能來戒壇受戒非常難得，沒有皈依師的引導是不可能的，所以要求戒子受戒完成後一定要回寺向皈依師答謝。我向法師約日期要去佛隴道場道謝，但師父不同意，說在電話中已完成謝禮了，不必舟車勞頓和墨守舊規，所以我也沒有再堅持非去不可。但內人不同意我這樣做法，二OO九年說一定要拜訪師父並答謝。我與內人到佛隴師父已在門口迎接我們，並帶去藏經樓參觀佛書。師父特別介紹他正在查閱的兩部《四庫全書》說他找到天台宗觀法中之身息調法的醫學資料，他會整理出來補充天台觀法之不足。二O一O年十月他終於發表〈六氣導引〉一文，此時師已八十五歲高齡。教界如此高齡尚在學習又寫作太少了。那時我問師父《四庫全書》有關天台宗的典籍在那個位置，他說由我來佛隴自己找。可是至今我沒有去找，而師父也走了，即使去找資料也少了師父在傍邊指導，真是遺憾。

　　湛然寺信徒很多，早期多說國語，現在說台語比較多，根機、需求及興趣亦有相當大差異，師父為了滿足信徒的需要每週三五佛法班由師父講《摩訶止觀輔行傳弘決》、《會本因明論疏明燈抄》、《因明正理門論述記》，雲庵法師講《妙法蓮華經文句記》、《妙華蓮華經玄義》，道益法師講《教觀綱宗》。每月農曆初一誦《法華經》，十五修《法華三昧懺儀》。每年有拜千佛法會、梁皇寶懺、大悲懺及佛菩薩聖誕法會等讓信徒共修。二OO九年四月接到師父指示要我寫一篇〈宋代天台宗神智從義及草堂處元對湛然尊者〉《止觀義例》〈教觀之論諍〉，要雲庵法師寫〈教道與證道〉，要柯鴻章居士寫〈如何攝心？〉我立即著手研究，終於八月三日完稿。寫完後才對宋代天台宗四明知禮法師入滅後天台宗內部引起很大變化深刻瞭解，亦體會師父為了教導弟子的用心，以研究佛法寫成文章方式讓弟子深入經藏。

　　二O一一年三月湛然寺舉行梁皇寶懺法會我去參加，在法會空檔休息間師父帶我到其方丈室拿一篇中國佛教學者談錫永居士文章〈認識如來藏〉說這篇文章裡有一句話使他很慚愧做為一個天台宗弟子，文章說：「我很奇怪的是香港和台灣的佛教，華嚴宗、天台宗和禪宗的道場，都沒有人起來保護自己的如來藏思想。」師父要我寫一篇天台宗對如來藏思想的看法，我說四年前已寫一篇〈天台宗、華嚴宗、人間佛教對《大乘起信論》的如來藏思想之評價〉，為了怕像以前一樣給師父惹來麻煩，想在我死了以後才發表，既然師父不怕麻煩，文章中加入

「藏傳佛教」，因談居士是藏傳佛教寧瑪派修行者。師父同意我的看法所以在《福田》五月就登刊。文章有四萬多字，我請師父先看，他說他不用看，我平常寫甚麼內容，寫作態度他知道，他可以放心。師父能如此信任信徒所作所為又為弟子言行負責，可見他的修持功夫。

  　二O一一年三月參加湛然寺梁皇寶懺法會，會中師父開示懺法之種類有作法懺、觀相懺及觀無生懺三種，天台懺法具足此三種是最完備的懺法。有一次我私下請示師父說有些法師以為中國佛教之衰在於過度重視懺法，而懺法又是天台宗強項，故佛教之衰敗責任指向天台宗，請師父表示意見。師父以函開示云：「找損貶對象，最穩當的是沒有辨解能力者，也可逞強英雄。懺事乃古今宗教靈魂，亦是宗教呈現唯一方式。天台懺儀，不過幾卷幾冊故紙。它本身那裏有逞強威力，敗壞佛教。能夠被看出來是人的行為。沾污佛教，或使佛教光彩是人。那幾種懺本，絕對是法寶，絕對是洗心利器，教觀與懺法，皆是人類精粹。唱高調救不了佛教，佛教還須要凡夫僧救嗎？懺法至少成了窮和尚的飯碗。找錯對象，鑄成冤獄，其心可安？」師父認為懺法是絕對法寶，不會使佛教衰敗，衰敗原因是人們錯誤使用懺法所致。

　　師父一生重視修懺修禪，長期講習《摩訶止觀》，及修治因明，是一位戒定慧三學兼備的法師。天台宗四祖智者大師入滅前弟子問誰可宗仰，大師說：「豈不曾聞波羅提木叉是汝之師，吾常說四種三昧是汝明導，教汝捨重擔，教汝降三毒，教汝治四大，教汝解業縛，教汝破魔軍，教汝調禪味，教汝折慢幢，教汝遠邪濟，教汝出無為坑，教汝離大悲難，唯此大師能作依止。」（《隋天台智者大師別傳》）。師父您做到了，您不但是佛陀真弟子，也是天台宗智者大師之忠誠實踐者。於此弟子感念師父多年來的法乳之恩，學恩如山，終身難忘。

　　　　　　　　　二O一一年十月二十六日於台南市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