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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文 世界副刊
我見青山多嫵媚
2022-10-24 02:02
冬日晚霞。(久彌.圖片提供)
山,對人類來說,不論古今中外,都是既畏懼又景仰,既迷惘又眷戀,諸多複雜情緒的集合,證諸自古以來各地的人都有他們奉以為神居的聖山就可知。文人雅士對山的詠嘆,說是浩如煙海也不為過。 最有名、且膾炙人口的山,大概非巫山莫屬了。自從宋玉一篇〈高塘賦〉之後,巫山就「楚天雲雨盡堪疑」地留給後人無盡的翩翩遐想,歌詠篇篇,甚至勝過五嶽諸名山。大家最熟悉的詩句,恐怕莫過於元稹的「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了。三峽大壩建成前後,我曾兩次船過巫山,可惜都是大晴天,神女諸峰歷歷在目,少了些想像餘地。 每個人對山的感受,又因時因地、因各人身世、境況而有所不同。杜甫年輕時登泰山,「會當臨絕頂,一覽眾山小」的豪情不說,就以我們不熟知的敬亭山而言,在李白心目中是「相看兩不厭」的,和他同調但說得更直白的是辛棄疾:「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可說是見山就愛。 我覺得和山最屬君子之交的,應是那「悠然見南山」的陶淵明。他看山似是不經意的,寫山也不過是「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雖是淡淡的,卻令人覺得有種綿綿的舒爽悠然意味。 我住在山裡,林深樹茂,是小人一樣濃如酒地和山朝夕相處,糾纏不清。但想要說說山,卻像東坡居士說的「只緣身在此山中」,反不知從何說起。不由得想起北宋以〈早春圖〉著名的畫家郭熙,曾大致歸納四季的山容:「春山澹冶而如笑,夏山蒼翠而如滴,秋山明淨而如妝,冬山慘澹而如睡。」郭熙是大畫家,他的觀察自非一般常人所能見及,而他又用具體的意象來闡明山的抽象意態,更非我這種泛泛之輩所敢望其項背。但這兩三年來,因疫情裹足居家,把一年四季的山貌也略無缺失地看了個周全。郭熙所述,泛指一般山,而且是就山的整體印象而言。我勉強以他所說的為藍本,僅就我所居處的這帶無名小山,略去山中隨季節而不同的花草細節,就它的大致風貌,試圖找出每季獨有、其他季節罕見的景觀。 春天嫩葉新綠在陽光中閃耀,在細雨中淅瀝,是一種新生的不濃烈的溫柔喜悅,確有如郭熙所說,「澹冶如笑」的感覺。而春山遠望常有一些薄紗拂面或裙裾圍繞,像古人說的「白雲如帶束山腰」,那感覺也是含蓄嬌柔的。當那面紗或裙裾來到我所在的林中時,則是「霧失樓台」般令人暢意了。此時,四望迷迷茫茫,樹影似有若無,人在家中坐,大可自以為是「山在虛無縹緲間」而自我陶醉一番。 夏天林樹濃綠,雖如郭熙說的「蒼翠如滴」,但遠山就退隱了。雨天時,四圍的樹成了繞屋的一幅水墨淋漓的環形大畫,這畫在大雷雨時又成了潑墨重彩,再配上響裂烏雲的嘹亮聲光,和迴旋往復、恣意鼓動的狂風,那厚積濃綠便波蕩翻騰,大有流溢出畫框外,泛濫入屋之勢。這氣勢,就不是東坡居士說的「小屋如漁舟,濛濛水雲裡」,而是小屋如扁舟,驚濤駭浪裡,非常令人震撼。我喜愛觀雨,但看這種狂風大雨時,心裡難免會有幾分憂懼的。 秋山因天高氣爽,色彩艶麗,遠看確是「明淨如妝」,而近看那繞屋的樹就是「滿山紅樹盡文章」。可惜我雖飽讀了它們,卻寫不出來,而它們華麗迎風的「自歌自舞自徘徊」又何嘗會在意我寫不寫得出來。遠山到深秋時,只見「林疏放得遙山岀」,晴天的早晨,透過已稀疏的近樹,看到對面山巔像鍍了金似的一片黃亮,而我這裡還是陰陰的,這就不能不佩服古人「高樹曉還密,遠山晴更多」的觀察了。 冬山林木枯槁,沒有生氣,尤其陰天,是有「慘澹如睡」的樣子,但它也有例外的時候。也許是氣候的關係,春天好像很少有晚霞,夏天和秋天樹葉多時,即使有晚霞也看不到。而冬天,木葉盡脫,天就敞開了,在層層枯枝的描摹下,晚霞和遠山互相堆疊,彩色絢麗多變,有時雲和山會混淆難分,非常奇幻,令人玩味。當聽到聒噪聲,見大批烏鴉背著晚霞飛來,就是一幅名副其實的「歸鴉噪晚圖」了。 我不尋仙,但好入名山遊,疫情限制了遠遊,對美西沙漠的空闊和白雪覆巔的大山很懷念,但繼而想想,不要「滿目河山空念遠」,就惜取眼前和自己親密相處的這座小山吧,它不負我,四時愈看愈嫵媚,並且邊看邊體會古人詩文畫意,似有與古人一同賞山之趣。山景靜觀皆自得,這應也可算得是疫情下的一種意外收穫。(寄自喬治亞州) 春霧漫山。(久彌.圖片提供)
山中秋林。(久彌.圖片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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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愛戀物語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