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十幾天是張雨生的忌日，九年了，是不是很多人都忘記他了？

        第一次聽到張雨生，是我在服役的時候。因為當排長，和另一個軍官合住一間寢室，並配發到一個軍用收音機。當時聽一般的收音機在軍隊是不被允許的，要聽只能聽那種調整好，按個鍵就跳到中廣、警廣、漢聲等少數電台的軍用收音機。雖然有諸多限制，音質又爛，但是卻是軍中單調生活的一大慰藉。有一天晚上聽“今夜星辰”，主持人是當年最紅的倪蓓蓓。我還記得那一晚她用甜美的嗓音說到：“最近有許多國語歌曲，歌詞寫得很好.....”然後就開始唸起“我的未來不是夢”：

        你是不是像我在太陽下低頭

        流著汗水默默辛苦的工作

        你是不是像我就算受了冷漠

        也不放棄自己想要的生活

        你是不是像我整天忙著追求

        追求一種你想不到的溫柔

        你是不是像我曾經茫然失措

        一次一次徘徊在十字街頭 

        因為我不在乎別人怎麼說

        我從來沒有忘記我對自己的承諾

        對愛的執著

        我知道我的未來不是夢

        我認真的過每一分鐘

        我的未來不是夢

        我的心跟著希望在動

        跟著希望在動 

我猜現在的年輕人看了一定會覺得挺八股的，不過它卻十分符合當時的“政經環境”，連競選的時候都被唱得震天價響，足見這一首歌的確唱出了我們這一代人的心聲；尤其當時軍旅倥傯，又必須分神對付留學考試，實有心力交瘁之感，“我的未來不是夢”就像一劑強心針，覺得未來一定是一片美好。

        就這樣，退伍後三個月我就出國唸書了；而大約同一個時候，張雨生卻正要入伍。當時歡送張雨生的熱烈情緒簡直到了難以形容的地步，各大綜藝節目辦的告別會一場比一場盛大，連報紙都出了四格連載漫畫：“張雨生當大兵”！我記得在一個歡送會裡，張雨生手裡的鮮花禮物都已經拿不下了，還有觀眾一件件禮物，一束束鮮花從後面丟到台前來！張雨生真誠、樸實的笑容，感動了每一個人，大家一起唱著，我的未來不是夢...

        而我也離開了。在八十公斤的行李中，唯一和讀書生活無關的，大概就是張雨生的卡帶。為什麼？似乎張雨生高亢的歌聲，總是會給我無比的勇氣。我常常在開車出去時聽那一首“和天一樣高”：

        裝滿自信發動引擎

        向夢想直線飛行

        追過時光  超越自己

        在希望之中衝擊

        我有一顆比任何人

        都還要狂熱的心

        願意接受任何一種

        最不平凡的邀請

        我要和天一樣高

        尋找一種美麗的情操

        我要和天一樣高

        我的未來才能看得到 

留學生的目的，就是拿學位，所以要超越的不是別人，就是自己。我當然沒有歌詞裡描寫的那麼“偉大”，不過它始終提醒我，別忘了遠赴異國是來幹什麼的。聽說這首歌是為了軍校招生寫的，不曉得有沒有人真的因此受到感召從戎的？

九六年回國，一年後張雨生出了“口是心非”這張專輯。這時候，我已經從台下的學生，升格為台上的老師。再聽張雨生，有些熟悉，卻也有些不一樣，心裡真是不勝感慨。“聞歌不似少年時”，到底不再是學生了，那種少年聽雨的心情真的一去不復返矣。不過單單就藝術成就來看，這一張唱片絕對是國語歌壇的里程碑。後來這張專輯得到了金曲獎，或許有人以為，這是對已逝的張雨生一個“安慰”，但我決不這樣想，因為此時的張雨生才華洋溢，做出來的東西已經有世界級的水準。聽聽看氣勢磅礡的“口是心非”，色彩瑰麗的“Cappuccino”，略帶復古風的“玫瑰的名字”，詭譎絢爛的“愛情...的圖案”，像嘉年華會的“在黃昏融化了世界的色彩以前”...張雨生已經不只是一個歌手，或一個音樂人，他簡直是一個色彩調配的大師。像這樣精彩的唱片，不要說國內僅見，連國外都難得。有一回我和學生聊天，不知怎麼聊到了國語歌曲，我和他們說：我們國內終於出現了像Billy Joel或是Elton John這樣水準的作品。我當時興奮的認為，對才氣縱橫的張雨生而言，這不過是一個開始而已。 

        哪曉得不到兩個禮拜以後，張雨生車禍的消息直撲過來。當天晚上我開車回家，路上聽陶晶瑩的節目，聽到兩眼迷濛，不得不把車停在路邊。三十多歲了，也不再是年輕學生了，但是當時的我就好像十年前初次聽到張雨生一樣的激動。為什麼呢？張雨生真正的才華，才剛剛開始展現，難道就要結束了？

        往後的幾天，我一直在為張雨生祈禱：你說過，二十年之後還要開演唱會的！那幾天，我的辦公室裡一直迴盪著一首歌“我是一棵秋天的樹”：

        我是一棵秋天的樹

        稀少的葉片顯得有些孤獨

        偶爾燕子會飛到我的肩上

        用歌聲描述這世界的匆促 

        我是一棵秋天的樹

        枯瘦的枝幹少有人來停駐

        曾有對戀人在我胸膛刻字

        我彎不下腰無法看清楚

        我是一棵秋天的樹

        時時仰望天等待春風吹拂

        但是季節不曾為我趕路

        我很有耐心不與命運追逐

        我是一棵秋天的樹

        安安靜靜守著小小疆土

        眼前的繁華我從不羨慕

        因為最美的在心不在遠處 

        到底張雨生還是沒能夠渡過這個難關，離開了這個世界。張雨生的早逝，真是音樂界的一大損失，不只是因為他擁有無可替代的聲音，更是因為在他的音樂作品中，流露著國內歌壇極為少見到的原創性。只要聽聽“口是心非”就知道，沒有在文學、藝術上自我充實的努力，張雨生是寫不出這麼有哲思的作品來的。如果張雨生還活著，不曉得會在歌曲、音樂劇、電影、舞台劇上再創什麼樣的巔峰？

“如果張雨生還活著...”我有時會錯亂的這麼想。現在，他就和那秋天的樹一樣，守著小小疆土，而在他短短三十二年的生命裡，已經把最美的，留在人間。

田英奇

wcwang54@hot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