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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6/08 00:35:58瀏覽22070|回應4|推薦62 | |
撰文.攝影/程如晞 跌進海芋田骨折已過三個月了(詳見:脛骨平台粉碎性骨折手術),一直猜不透上帝到底要出多大的功課給我?為何跌倒時,我毫無外傷,但心裡十分明白己經傷到骨子裡,需要趕緊去大醫院求救。而如今都已經過了百日,為何更加舉步維艱? 二月底因這次意外住進台北榮總急診開刀,四月中我又因細菌感染高燒住院(詳見住院五週後細說從頭)。住院四十多天,我這傻老太太才發現,我不只跌斷了腿,而且為了防止錄影中的手機不落水,我在那跌落的瞬間,緊緊握住又高舉著的姿勢,也讓我的右手指受傷了! 剛手術回家時,其實手指經常在半夜或清晨醒來,覺得疼痛。但三次回診我都能把這件事完全忘記跟我的主治醫師說。這次因連續兩天高燒不退,再度掛急診住院好幾週,直到手指的疼痛,偶爾竟超過小腿,我才猛然想到這會不會也是個傷,需要治療?才問了主治醫師。經過照X光片,天哪,已成了退化性關節炎!當下其實還沒和跌倒關聯在一起,直覺反應是:哇老人家的症頭都一一出現了嗎?(心裡出現的OS是:認老吧你!) 第二度住院,傷肢嚴重的感染和紅腫潰爛,腐骨化膿讓我兩度被送進開刀房,做清創手術。手術完後,每當醫師或資深護理師打開我的傷口,我都還能認真地錄影,真是一個無可救藥到極點的「好攝者」。拍完後自己還不敢看一眼,朋友中只有患難之交林母仔,好有勇氣,其餘朋友光聽就暈了,千萬不能傳給他們。
林母仔看了影片,她說她一遍又一遍,仔細看了超過10次以上,感覺很心疼也很難過。她告訴我:「看這傷口,你十天之內絕對出不了院。」 她說:「看完影片我就一個想法,醫師和護士真的非常了不起,你要特別向他們說謝謝,每天都要說謝謝。特別是那個有戴手錶的,他沒有戴手套,慢慢慢慢地幫你按壓擠膿。還有那個幫你墊高腳的護士小姐,她就這樣細心地幫你處理傷口,這兩個畫面都好感動。」 那雙沒戴手套的手,就是我的主治醫師蘇宇平,陽明大學醫學院醫學系兼任助理教授。他是臺北榮民總醫院骨科部兒童骨科科主任,醫療專長是:成人及兒童骨折創傷、骨關節炎、骨質疏鬆、骨感染症、畸型矯正、骨腫瘤、人工關節重建、微創手術、電腦導航手術。 護士是專科護理師王玉英,她說她還記得我。當初急診開刀,也是她照護我的。她真的是細心、專業又溫暖,會幫病人把傷口處理得很乾淨、清爽,我心裡對她早就推崇有加。 那天當下我有問醫生,大家都有戴手套,你怎麼沒戴?不怕危險嗎?他說他身體很強壯。(應該吧,我只知道手勁也很強,大約是護士的5倍!) 林母仔說:「戴手套擠膿,手感比較不好,不容易擠乾淨。醫生是為了你而不戴手套 ,這種服務病人的精神讓人很感動。而他引流出來的不只是血水而已,大部分都是膿,這表示你的感染真的很嚴重!」 林母仔光看醫師那手,還要我雞婆提醒他,不要常熬夜。醫生笑著回答:「我沒有熬夜,我沒日沒夜!」聽了心有點酸。 我想起來,我受傷那天是星期天下午,他就是常要接像我這樣急診受傷的病患。那天本來預計是晚上11點要手術,那麼算算約莫會開到清晨五、六點才下刀。 我的情況後來是因為決定要用自費的鋼片,才會等到隔天下午四點才開。 前一次急診住院開刀,只住了六天就出院。都還沒時間搞懂到底為何輕輕跌了一跤,竟可以傷到整條小腿粉碎性骨折。經過兩個月的療傷,這次又為何感染到需要清創兩次?我始終想不明白。傻傻的我,其實有感到愈來愈覺得害怕。 第二次清創手術,在我還清醒時,我的主治醫師就已經到了開刀房,他摸著我的傷腳呼叫我的名字:「如晞,不要怕!」。從那一刻開始,手術室不再冰冷。我在昏迷前,感受到一股暖流,在血液中湧動。 這次手術,我那自費花了近18萬固定粉碎的脛骨平台的鋼片和鋼釘,全部被取出,因為細菌全都躲藏在鋼片下面。 取出鋼片時骨頭才長好約60%,所以原本以為有了鋼片的支撐,我可以擁有無敵金鋼腳,很快能復原重出江湖,恢復往日上山下海,四處探訪台灣絕美秘境的生活,已然不可能了。 沒有鋼片的支撐,我的傷肢完全無法著地,很明顯的,這次的狀況比過去的兩個月來更差。劇痛帶來的全身不適,包含精神的折磨,真的很容易叫人灰心喪志。一向樂觀到爆表的我,只能盡量不讓自己胡思亂想,不然真會有諸如「厭世」的想法跑出來。所以醫生沒說什麼,我也就避而不問。 只覺得原本一直帶著燦爛笑容的骨科男神,怎麼愈來愈笑不出來。一位朋友教我問他,從1到10,我嚴重的程度是幾?其實我覺得這問題有點白爛,只有醫生在問病人,你的疼痛指數,從1到10,有多痛?可是我心管不住口,還是問了。而主治醫師也沒有不悅,只回答:我們不會這麼說。我再追問,所以很嚴重嗎?他點頭認真地看著我說:是。 有一天應該是抽血報告出來後,他來到床前,轉婉地告訴我: 「如晞,看來你要陪我們一陣子喔!」我還笑著說好。 但一陣子到底是多久?我終究沒問出口。 也許是抗生素打太久了,漸漸地懷疑是不是全身上下的好菌也都被殺光,問題百出。有一天醫生來巡房,我剛從浴室出來,講了幾句話,他突然驚覺問:「你剛哭過?」沒有沒有,我避而不答。當時的不舒服,就像小時侯生病,會躲在棉被裡抹眼淚,如此而已。 後來因室友和隔壁房病患的打鼾聲,吵得我夜夜不能成眠。也因覺得身體系統好像整個崩解,自己完全無法掌控,才情緒大崩潰,半夜躲到厠所,悶聲大哭。 隔天主治醫師一早就來,見到他,我壓抑許久的不安與委曲,突然再也按捺不住地傾瀉而出。 六十歲前,一向自豪為全家最健康的孩子,家族有的糖尿病、高血壓、癌症病史,我全都倖免。怎會在摔到海芋田後,身體變成如此脆弱?血壓屢創新高,得一直靠吃藥控制。又因我始終覺得吃不飽,吃多、喝多、尿多,一度懷疑是否家族糖尿病上身? 我的主治醫師看到我泣不成聲,也有些慌了。他問我,若幫我確定我沒糖尿病,是否會讓我比較好過,我一直點頭。他請護士立刻幫我抽血,同時要會診新陳代謝科。 醫生回到樓下準備開始門診前,又不放心地打電話上來盯,抽血了嗎?還真的沒!他才離去十分鐘不到。害得小護士慌慌張張過來,她一直拍著我的手,找要在那裡下針。我的血管本來是超好打針的,但那天因整夜沒睡,外加我的眼淚一直無法停下來,護士拍了好久才決定打下去,但很快就驚呼,啊~針跑掉了......。 我曾聽過兩位朋友搶著分享他們挨針的不好經驗,一個人一次三針,另一個四針才抽到血。我覺得我當下失衡的情緒,絕不可能再挨第三針。因此我拜託小護士,能不能把全病房最會打針的護士請來代打。 這位護士來的時侯,我覺得她走路有風,信心滿滿。果然她看了我的手一眼,就找到好位置,輕拍兩下,一下針就搞定了。 此後,我又陸續會診了精神科、婦產科、心臟科.....,那都是另一篇才能說完的故事。 我一天比一天消沈,主治醫師看我一直沒有家人來看我,為了幫助我舒緩情緒,度過憂傷期,有一天他一進病房就大聲宣布:「如晞以後你每天可以有一位探病的朋友,但切記只能有一位,不要超過。 」( 註:疫情期間衛福部對於探病,有非常嚴格的規定和審查機制。) 這幾年常搞自閉,早已經習慣的空白行事曆,突然像當年擔任「視聽讀賣成龍的店」總經理一樣「充實」,一週七天排滿了,還有預約兩次都和別人撞期的。(哈!知心好友閨蜜一牛車,他們是我現在唯一的資產!) 好幾週後,當主治醫師又看到我還來不及揮去的淚水,隔天再來巡房時,就貼心地問我:「需要我幫你打電話給女兒或女婿嗎?」我當下第一時間的反應竟感到受傷,全付武裝地反問他,「你以為我是被女兒女婿抛棄的老太太嗎?」 這過度的反應害他差點詞窮,後來他機智反應,說了一個讓我很有台階下的說法:「我想,你會不會因為怕他們擔心,所以並沒有告訴他們你住院的事。」 這樣的溫度,怎麼會被我把台北榮總寫成「杏林春不暖」?我覺得生病之後,我的言語用詞變得有點苛刻,溫良的厚度似乎不見了。 身為病患,在門診時,多希望醫生能多給幾分鐘,好讓我們可以問好問滿。但住院時,人在病房中,又渴望他不是來去如風,每次都是匆匆來去,因為樓下還有門診病人或開刀房有手術在催。甚至有一次聽他接起緊急來電說:好,麻藥已經上了? 多感謝時間,給了我自己去發掘真相的機會,不會那麼地自以為是地積怨亂下結論,覺得醫生沒有同理心,不懂病人的痛和病人真正想要什麼?也許只要一聲,痛痛呼呼惜惜,就沒事了。 另外我常戲稱他是個惜開處方箋的佛系醫師,很多醫師都會開一堆藥或推薦自費的保健品,讓病人很快變成要長期領慢性處方箋的病人。我本身之前很少看西醫,也沒有任何慢性病,只因拒有「老人味」,住院期間每天總為了要不要吃血壓藥,跟護士討價還價,自作主張。 還記得第一次急診開刀出院後,我曾埋怨醫生怎不幫我開胃藥,也沒開肌肉放鬆劑,回診後都要記得開口問了才給。結果有了藥回家後,又覺得好像是並無必要,就只是覺得要備著才安心。 健保就是這樣,被很多醫生和想要存藥備用的病人浪費掉了。 這次住院,有很多住過院的朋友或來探病的好友,都會七嘴八舌地提供意見,叫我要求醫生這樣那樣,如:要開鈣、維他命C或B群、益生菌,甚至是鐵給我...等等。大家都好愛自己當醫生喔,其實過多的資訊會困擾我,也會破壞醫病關係。還好我從焦慮中,保持了理性,也慢慢了悟,我的主治一直強調的:「能不吃藥就不要吃」,是多麼有醫德的事。 前一篇所寫的「杏林春不暖」,如今隨著季節遞嬗來到盛夏,病房溫度也隨著充分溝通,不再冷了。而「80歲老太太的故事」在第16天劇情急轉直下,完全大翻盤。 我忍無可忍遵從醫矚,轉進了頭等病房的那天,還因她又自私地叫我要幫他求像我一樣好的人當鄰居,失望地搖頭。我請她要先做一個好鄰居,不要讓室友覺得困擾才對。 來到新病房,護理長曲幗敏和護士們對我照顧備至,讓我如在天堂。但第一晚,我竟猶如驚弓之鳥,整夜摒息流淚! 我甘願留在老太太身邊,自我虐待當她24小時的陪病者,常常一夜之間被她叫醒三次,而我還是有吃安眠藥才能這樣。 當我在安靜的病房不再受到任何干擾,可以認真養自己的傷,和顧慮自己現在和未來時,我才真正知道我在害怕面對和逃避的是什麼? 六十歲之始,我不只跌斷了一條腿和一根手指,我的人生其實也粉碎了。我無法想像,這次回家後,我要如何獨居自理生活?! 在偌大安靜的頭等病房,我用無聲的淚水,整理過往的傷痛,先療癒自己的心,才能再往前一步。 我一直不願去面對挑戰小百岳的夢已難再圓,連明年武陵農場的賞花,都可能是奢望。我必須慢慢才看清楚,上帝要給我的功課是什麼? 原來自虐式地陪伴80歲老太太的17天,是要讓我證明,經歷前一次七年之癢的情傷,我自我封閉了四年如鋼鐵般的心,其實還有愛人及被愛的能力,並且我也還有餘裕去實踐我的天命,這件事對我非常重要! 而當我的心開始柔軟時,舊愛出現了,隔著太平洋。他讓我知道,17年來,他依然關注著我。僅管我早已把他忘了,幾乎不再記得我們一起做了什麼,但那股曾經深深愛過的溫柔力量,只需他說一聲,「如果我在你的身邊,絕對不會讓你有跌進海芋田的一天」,這樣的空話,對於一位聰明有餘卻感情用事的六十歲老太太,還是有相當鼓舞的作用。 之前第一位一起住了11天的紅斑性狼瘡病友的外勞,常開玩笑地說,等他們出院後,我的鄰居也許會換成一個帥帥的阿公。這事在台大醫院是有可能,他們男女病患混房,可惜在榮總絕不可能發生,因為這裡男女是分房的,但隨便講講也能逗我開心地花枝亂顫。 到底這次的功課有多大,我還看不清楚,但我已確信功課有多大禮物就有多大! (嗯~舊愛雖然很美,但我更期待新歡。) 住院期間,來探訪我的好友閨蜜們,對我的慷慨,讓我在醫院生活有如小富婆一般,享用著各樣奢華的直銷保健品。最近回頭去向前一個病房的副護理長瀅瀅說謝謝的時侯,我一如轉出病房時的淚眼相望。她問我,不是如在天堂?你還在哭什麼? 喜極而泣嗎? 對了,這,也許是到目前為止最好的結論。 也或許我還糾結在臨老不願認老的糾結中,還在逞強~ 目前我的狀況不是不好,只是我摔得比自己想像得到的嚴重一百倍一千倍,之前我太太太太過度樂觀了。還好當初我沒問是骨髓炎嗎?醫生也沒說,不然我也許會更早就崩潰。 為什麼在醫院中,我的照片始終笑得燦爛如花?因為這是我人生的選擇,相信每個傷痛背後一定會帶著禮物!更何況跌傷之後,我才知道,我擁有一大片珍貴的人際桃花林,我要用餘生,好好的去欣賞和享受其中。 謝謝閨蜜好友們在這段期間不打擾的默默相挺,關鍵時刻才出馬相救,這種支持的力量無比強大啊~ 「如在天堂」後,有更多故事發生,很多會診和下樓檢查的溫暖趣事,等我有精神時再慢慢分享。ㄌㄟˋ 癱~ 脛骨平台骨折清創手術拆線全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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