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看《悲情城市》電影

        1989年，由侯孝賢執導的《悲情城市》，將以4K數位版重現大銀幕。這部以二二八事件為背景的電影，當年獲得威尼斯影展金獅獎，國際佳評如潮，因而造就拍攝地點九份的另類榮景（註一）。作為土生土長的九份人，當然不會錯過這部電影。日前，媒體有「為什麼《悲情城市》是台灣人一生絕對必看的經典？」乙文（註二），引起本人注意，於是網路上找到該片，重看一遍，心情依然沈重。

        該片上映之初，有人問我「二二八事件」的九份，究竟如何？我說：電影為了戲劇效果，不必當真！不過，也啟發我探討實情的興致，所幸經歷當年事件的長輩，尚有健在者；加上早已不是禁忌，向多位鄉老請教之後，本人所知狀況，或許比較貼近事實。有位鄉老提及，台北發生暴動之後，迅速波及全省。當時，九份也有群眾衝進派出所，燒燬許多文件，也有外省籍的台陽公司技師遭到毆打，只是不像台北那樣大規模的衝突。等到軍隊下鄉掃蕩時，地方人士為了有所交代，指出兩位平常魚肉鄉民的流氓為肇事者，加上在其家裡搜出手槍，隨即在派出所附近道路轉彎處，將兩人綁在電線桿，當場槍斃！

        在職時，由於工作關係，看了許多有關二二八的書籍、報告及檔案，對於《悲情城市》所敘事件的始末，認為沒有偏頗。台灣人經過日本統治50年，逐漸具有日本人的習性，只因突如其來的回歸，很多人一時難以適應。電影裡一群知識份子說：日本國旗的太陽怎麼掛都一樣，但中華民國國旗的太陽究竟在上還是在下，以此來敘說認同問題，淺顯而含蓄；此後再藉由陳松勇的話：「隨便伊翻起翻落，咱本島人最可憐，一下日本人，一下中國人，眾人吃，眾人騎，沒人疼。」至於外省人認為台灣人被日本奴化已久，必須再教育。雙方有如此巨大鴻溝，電影裡才會說：「早慢攏ㄟ出代誌」。

        日據時代，台灣人接受教育的機會，雖仍有一些歧視，但國民教育普及，許多人多少具有公民概念；尤其是，台灣人所認知的日本軍公教，大都奉公守法，沒有營私舞弊情事。然而，來台接收的國民政府官員，依然存有早年官僚氣息，以權謀私者有之，虛應故事者有之，保守鄉愿者有之；甚而把公家機關當作家庭事業，親戚朋友無論賢與不肖都召來任職，電影裡敘說法院充斥著裙帶關係，這看在一心想要「出頭天」的台灣人眼裡，何等無奈！

        二戰結束後，無法即時恢復正常，因而失業情況十分嚴重；加上從南洋回來的台籍日本兵因為找不到工作，淪為遊民，成為肇事的要角。最嚴重的是，民生必需品大量運往大陸支援內戰，台灣物價節節上升，在生活日益艱困的情況下，社會累積一股強大怨氣，如同充滿油氣的空間，只要一根火柴，便會釀成大禍，就在2月27日下午於台北市圓環附近，因為取締私菸，誤擊無辜民眾，終於一發不可收拾而波及全台。

        二二八事件發生期間，九份相對平靜，《悲情城市》一片所以選擇九份為背景，或許先前已有若干電影在此取景有關，包括：戀戀風塵、看海的日子（註三），以及日本名導演今村昌平的《女衒》（註四）；也或許與片中軋上一角的吳念真（註五）有關。據說，該片籌備期間，對於九份的人文風情作了一番研究，所以片裡的人物、服裝、器物、場景及對話，都是本人童年記憶；特別是，飾演文雄的陳松勇，他的海派作風及不加修飾的直白調性，像極了印象中的當地流氓。影片中，最為驚悚的畫面，莫過於飾演上海佬的雷鳴，突然拔槍擊倒文雄的那一幕，象徵著台灣人對未來的期待，瞬間化為烏有。

        影片裡，飾演文清的梁朝偉，去年在釜山影展表示，他一生演藝事業中，最想推薦的一部電影就是《悲情城市》，從這位大咖演員口中說出，足見這部電影有被譽為經典的理由。不過，若要雞蛋裡挑骨頭，這部電影還是有若干瑕疵。1947年的九份，尚在復原階段，電影裡酒家林立，並不存在；再說，九份的酒家多數在基山街及輕便路（註六），不在電影的畫面裡，而底下應有一條輕便車道，作為九份人主要的交通工具，也不在畫面裡。

        電影起頭，飾演寬美的辛樹芬從山下坐著「山兜」來到九份，若能改搭輕便車（台車）由大竿林山洞後端緩緩堆向前端，配合侯孝賢慣用的長鏡頭，由暗變明，出了洞口，望向無邊無際的大海，再用寬美自述：「看著九份仔光景這水，阮著感覺真幸福。」懸接片尾寛美寫信給姪女：「阿謙已經發牙呀，笑的神情真好，目睭真像四叔。有空來厝ㄟ走走，九份開始轉冷了，菅芒花開呀。滿山白茫茫，像雪。」或許這樣處理會更符合實情，也更讓觀眾發思古之幽情。

        就在今年二二八前夕，數位版的《悲情城市》已在院線播放，想要了解二二八事件的始末，不妨前去觀賞，深思一下台灣的未來，絕對要避免重蹈覆轍。尤其是，這已是76年前的陳年往事，個人以為：也該劃下休止符了！

迬一：參閱【九份榮景依舊】乙文。

註二：參見https://tw.news.yahoo.com/104800067.html

註三：參閱【看海的日子】乙文。

註四：參閱【今村昌平在九份的遺跡】乙文。

註五：參閱【《這些人，那些事》讀後心得】乙文。

註六：參閱【查某間】乙文。

1989年，由侯孝賢執導的《悲情城市》，獲得威尼斯影展金獅獎，國際佳評如潮，因而造就拍攝地點九份有別於黃金的另類榮景。（註：照片翻拍自網路影片）

影片敘說基隆八斗子林家在九份經營小上海酒家，林家有四個兄弟，老大林文雄由陳松勇飾演；老二林文龍徵召南洋打戰，生死不明；老三林文良由高捷飾演；老四林文清由梁朝偉飾演，八歲時因故耳聾。（註：照片翻拍自網路影片）

台灣光復之初，吳寬美（辛樹芬飾演）前來金瓜石的礦工醫院擔任護士，寬美之兄商請文清給予照顧，當時寬美坐在山兜上，前後兩人抬著，文清在旁陪伴。（註：照片翻拍自網路影片）

這是在九份崙頂路拍攝，作為林家在九份的住處。（註：照片翻拍自網路影片）

《悲情城市》籌備期間，對於九份的人文風情作了一番研究，所以片裡的人物、服裝、器物、場景及對話，都是本人童年記憶。例如：文雄拿起茶壺直接對嘴喝，其妻（九份人陳淑芳飾演）說他：「嫑呀呢喝啦，教壞囝仔大小。」這句話再熟悉不過。（註：照片翻拍自網路影片）

台灣光復之初，日本人等待遣回，國校小川校長的女兒靜子，把一些東西送給寛美留念，其中靜子把已戰死的兄長所作的詩，請寛美轉贈給其兄吳寬榮。（註：照片翻拍自網路影片）

影片裡，敘說九份豎崎路酒家林立，左邊是黃金酒家，右邊是朝鮮樓。其實，九份酒家大都位於基山街及輕便路，朝鮮樓是由韓國人經營的妓院，位於輕便路上，二戰結束即停止營業，二二八事件前後早已沒有朝鮮樓了。（註：照片翻拍自網路影片）

電影裡，有一群知識份子說：日本國旗的太陽怎麼掛都一樣，但中華民國國旗的太陽究竟在上還是在下，以此來敘說認同問題，淺顯而含蓄。照片左二就是吳念真飾演的吳老師，右一就是吳義芳飾演的吳寬榮。（註：照片翻拍自網路影片）

台灣光復之初，已有一群外省人前來九份做生意，主要是走私香菸，得到的款項再購買米及糖，運回上海販售。電影裡，上海佬在酒家與當地人談生意，照片左二就是雷鳴飾演的上海佬。（註：照片翻拍自網路影片）

電影裡，有一群知識份子在文清的家裡議論政事，吳老師說：陳儀（台灣行政公署長官）來台灣不到一年，台灣的米價就上漲五十多倍。當時，因年輕人找不到工作，在物價節節上升，生活日益艱困的情況下，社會累積一股強大怨氣，如同充滿油氣的空間，只要一支火柴，便會釀成大禍。（註：照片翻拍自網路影片）

1947年3月27日下午在台北市圓環附近，因為取締私菸，誤擊無辜民眾，終於一發不可收拾而波及全台。當時，有許多人牽怒外省人，見到外省人就打，致有不少傷亡。（註：照片翻拍自網路影片）

有許多人走進火車車箱，先用閩南語問，再用日本話問，若答不出來，就加以毆打。聾啞的文清被問時，用艱澀的話回答：「我是台灣人。」這些人持棍正要打他時，寬榮正好趕到搭救。（註：照片翻拍自網路影片）

寬美常來文清的家，用紙筆與文清對談。（註：照片翻拍自網路影片）

大哥文雄對著聾啞的文清說：「人查某囝啦，嘸顧體面來郎厝ㄟ，你還嘸知什麼意思？」文雄女兒阿雪說：「伊那聽有？」文雄叫女兒寫給他知道。（註：照片翻拍自網路影片）

聾啞的文清終於跟寬美結婚。（註：照片翻拍自網路影片）

結婚後，文清與寬美住在金瓜石，寛美前往金瓜石市場買菜。（註：照片翻拍自網路影片）

影片中，最為驚悚的畫面，莫過於飾演上海佬的雷鳴，突然拔槍擊倒文雄的那一幕，象徵著台灣人對未來的期待，瞬間化為烏有。（註：照片翻拍自網路影片）

翌年，寬美生下一個兒子，但因躲藏在深山的寬榮被捉，牽連文清，不久文清也被捉。寬美寫信並附全家福照片，寄給文雄長女阿雪，敘說文清被捉的經過，至今尚無下落。（註：照片翻拍自網路影片）

光復前後，九份交通工具主要是台車，這就是保留至今的台車山洞。電影起頭，寬美從山下坐著山兜來到九份，若能改搭台車由照片裡的山洞後端緩緩堆向前端，配合侯孝賢慣用的長鏡頭，由暗變明，出了洞口，望向無邊無際的大海，再用寬美自述：「看著九份仔光景這水，阮著感覺真幸福。」或許比較符合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