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四十八年八七水災過後，故鄉的親友挽起袖子，揮別漫漫長夜的煎熬、滔滔洪水的洗禮，正在為清理家園而忙碌著。少不更事的我，在前院手搖汲水幫浦前，自顧的玩將起水來。水，農人只有心存感激，哪怕昨日驚濤駭浪，對今日的我卻是點滴在心頭。

前院的那一口汲水井，在老屋翻修為加強磚造的兩層式樓房後還存在著，卻不知何時拆掉了，問了大哥才知道，隨著時代的進步，改用自來水後拆除了。井功成身退，水彌足珍貴。小時候跟隨母親清晨挽著一臉盆的衣物，到村莊北邊的小溝渠洗滌，看到三姑六婆手拿木槌此起彼落，咄咄聲響劃破寂寥的田野。長大後每當讀起李白的《子夜四時歌‧秋歌》：「長安一片月，萬戶擣衣聲」，總會想起那一幕。清洗後，回家再用井水掏過一遍，大功告成。

自初中起負笈在外，每年寒暑假才得回家，寒假雖短，卻是過農曆年的季節。很多鄉下小孩歡喜過年，我有那麼一點點煩。老屋改建後，每年過年前門戶必須清洗一番，除了可拆卸的窗扇，在水井前大肆清洗，其他的門扇、門樘以及退色斑剝的春聯無不潤濕，一概除舊。直到換上父親親手書寫的春聯，連米甕「春」、豬圈「六畜興旺」都不曾漏過，才算佈新。母親持早齋後數年，不再豢養牲畜，雖說《三字經》有道是：「此六畜，人所飼」，直到我遇見生命的導師後，如釋重負，進一步想：「犬守夜，雞司晨；苟不學，曷為人？」導師說：「水滴雖微，漸盈大器」[1]，又說：「你如果不作意對治的話，你自己都不曉得在馬虎當中，就這麼一下子就過去了。」明年是庚寅年，可不能虎頭蛇尾，「六十歲就這麼過去了，然後實際上我們這個時間還都在打妄想，這個也放不下那個也放不下，還在造業。唉！」簡直就在說我。

父親曾任縣議員，退出後義無反顧，後半生緊守著莊園，直到因病無法工作而止。與其說對工作的那份不捨，勿寧說對家人的悲水潤澤。他曾對我說：「你書讀到哪裡，我就供應你到哪裡。」還不只這樣，他特別重視品德教育。有一次我成年了，一位非常要好的同學暑假寄來一封問候信，隨手在封套口畫了一支番刀，父親憂心忡忡對我說：「要小心交友。」我哈哈大笑：「沒問題。」這是我此生中的一段浪漫的插曲。因為這樣，對父親的感恩，化為對孩子相同的關愛。導師說：「教育是人類升沉的樞紐。」導師是德依處，經上說：「一切稼穡依於地，無諸災患而生長，如是依戒勝白法，悲水灌澆而生長。」父親晨昏守護經營著田園，猶有風雨之災，導師學處圓滿關切一切人，我想成就如是典範，就先從自己的小孩做起吧。

小時候，家鄉田園裡有一窪水塘，除了灌溉還兼養魚貝。放學後的消遣之一為釣魚，現在想來當然愚蠢至極。有一次，堤岸邊的階梯長了青苔，我一不小心滑入水裡，喝了數口水，直到大哥將我救起。青少時期從此視游水為畏途，正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母親為此還帶我到村莊頭給一位老婆婆收驚。因此，當我從書上讀到「諸親趣入生死海，現如沈沒大水中，易生不識而棄捨，自脫無愧何過此。」時，頓時不寒而慄，兒時的我只不過落入淺池中，我卻造了不知多少的惡業，何時會墮入無底的深淵而不自知，這是我，那親人呢？轉換一個身互不認識，我能拋下不管嗎？如同大哥、母親沒拋下我一樣。導師說：「我們真正懂得了佛法，你一天到晚都是只有反省改過啊。」

農田有糞土沒有水，稻禾終將枯萎。心田慢如高坵，不出德水。那些聖者沒辦法用水來洗滌我的罪愆，只有我自己聽聖者之言，「如渴聞水」，才能增長歡喜。我永遠的導師，可聽到我對您的渴盼：

『歸依福有色  三界器猶狹  如大海水藏  非握能測量』

父親不怒而威。但當我初中時功課一落千丈，我感覺的是慈水潤澤我的內心相續，父親靜靜的說：「我的心很痛」。沒有苛責，我的心，祈願「如瀑流水」。親愛的導師啊！願您楊枝淨瓶漫揮灑，蘊育我的心成為您的心吧！

書於九十八年十二月廿七日福智教育園區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