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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2/21 21:36:26瀏覽767|回應0|推薦16 | |
一張小小的、模糊的黑白舊照片,勾起我憶念父母如倒影入池,歷歷在目,卻又迴盪不已。
家鄉附近大部分栽植水稻,文人禮讚越飽滿的稻穗,腰彎的越低,農人只知敬天察顏觀色、靠天吃穿。南邊遠方烏雲醞釀著,就要趕快把曬穀場的稻隆隆堆高,怕只怕交響霹雷,伴隨而來一場即興的西北雨。 颱風在台灣島上是司空見慣的,見不慣的是颱風過後的滿目瘡痍。小時候我一直分不清楚,國語「颱風」台語叫「風颱」,如同農人不知道「風颱」有名字,名字就留給氣象專家。專家說「艾倫」肆虐,那是民國四十八年的事了,颱風在日本南方海面,怎麼會造就影響台灣十三縣市的「八七水災」?喔!據說是「藤原效應」的作用,效應難以理解,藤原肯定是日本人,感謝他讓颱風氣旋有了合理的解釋,但卻挽不回泥塘的生靈。農人用「轉迴南」來表達引進西南氣流後豐沛雨量的擔心受怕。 那一夜雷電風雨交加,以竹子為骨架的家屋,大灶邊泥土跟稻殼混築的牆腳,長久以來已不堪受潮而洞開,雨水不斷奔入屋內,藉著閃電微弱的光,任憑母親跟我奮力一盆一盆的往外傾,像在跟老天比賽,我這個才叫傾盆大雨。時間不曾駐足,動作何嘗稍歇?母親說:「你先去睡吧!」許久沒睡過母親的板床上了。 母親不識字,但很有智慧,什麼都知道。知道怎麼堆疊稻草堆而不會滲水、知道怎麼磨米做各種鹹甜糕、知道怎麼養豬種菜做堆肥、知道種種農事家務,她用身教讓我學習各種技能,至今仍然受用,但重要的是知道我犯了錯、生了病。有一年酷夏,除了知了的叫聲,遠處還傳來賣枝仔冰的鈴聲,受不了誘惑,偷了母親兩毛錢,木製衣櫥的乾澀聲,吵醒了午睡中的母親。一支細竹條兒,一句「細漢偷挽匏,大漢偷牽牛」,一頓跪,一番省思。 醒來時,頭朝外側身睡在板床上,不見跪著時涼涼的泥地,眼前汙濁的水漂流著雜物,水面差點漫過床板,感謝老天讓我一夜安眠。父親著塑膠雨衣伴隨著長工「將兄」進來望著我,我望著他們的腿部,喔!水深及膝。這一夜真辛苦父親了,父親一定是進來探望我好幾次,就如同他天天晨昏守護著、惦記著的田頭田尾。將兄約略跟父親同樣年紀,披著深褐蓑衣,看起來很有趣,他的家就在同一個村莊內,能夠不顧自家的安危,這份恩情永遠烙印心中。不知何時,水已退去,但退不去對父親的思念。 八八下午,雨停了,我漫步在莊外的道路上,留下這難忘的記憶。記憶中,父親很少在照片上留字,這張小照片上沿寫著「48.8.7水災」,彌足珍貴。父親學歷相當於小學畢業,卻寫的一手好毛筆字。每年除夕前一晚,一定親自寫門聯,而且年年相同,不外「相守田園真樂地」、「自由耕讀舊人家」、「文章華國」、「詩禮傳家」、「尋常無異味」、「鮮潔即家珍」等等。磨墨這種神聖的使命就落在我頭上,父親告誡著心不要急,一邊磨一邊總是想著父親運筆的氣勢。數年前遇見生命中永遠的導師,我從他那兒聽聞:「古人寫字的時候磨墨,他一定磨得很正的。」在我的人生中,有幸在不同的歷程碰到生命的導師。 那條道路一側是高壯的木麻黃,一側是水牛車行駛的路。水牛是農家工作的好伙伴,傍晚時分父親教我用乾牛糞點火煙薰,防蚊蟲惱擾牛隻。近年來,我才深刻體認任何生命,在一切時處都有生命中的明燈照亮於他。偏偏我是何等的愚癡啊,母親諄諄叮囑:「不要吃牛肉」,我卻悖著又自我安慰:「這是黃牛肉。」母親往生後,我才痛改前非,決定終生茹素。 回家的路旁,有兩個大池塘,有一幼年同伴在池邊的水溝閘門口弓身摸著,心想水災過後,肯定有魚溜過堤岸,也一道加入,魚數度從我手中腳邊滑過,更加深我想要抓住牠的決心:「我一定要抓到!我一定要抓到!」如今想來,這條可憐的鯽魚,不僅僅為了逞口腹之欲,也為了無始以來的無知,也換來了同伴羨恨的眼神。如今想來,這條可憐的鯽魚,如果有功德的話,那就是當時讓我想起「混水摸魚」這句成語,但讓我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決心,卻是近幾年的事,老師告訴我緣著一切善的法的那種堅定的信念,也告訴我這個「混」字不要輕易出口,「哪怕你用一個字,那個字用在你心裡當中,就是一個惡劣的種子。」 已經很久沒下雨了,農人需要及時雨,田裡種下的是滋養身命的物資,但願我心裡種下的是安樂的資具,同樣地也需要滋潤。我永遠的導師,可聽到我聲聲的呼喚: 『我昔智方便 度脫諸惡見 安置於正慧 法雨令不絕』 母親什麼都知道。我蹲在牆腳不發一語,他就知道我病了。手往額頭一摸,關愛的眼神一望,病已自癒三分。親愛的導師啊!願您慈手撫頂上。 書於九十八年圓根燈會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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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家庭親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