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讀書筆記中，發現了下列的話，覺得有點意思，與格友分享。摘錄自中華民國97年6月11日《中國時報‧人間副刊》〈永別哲學〉 蕭沆﹝Emil Cioran﹞著 宋剛 譯

哲學工作沒有生命力，它只稱得上可敬而已。

思想可曾寫出過一頁東西，達到過約伯的哀鳴、馬克白的恐懼或一曲和聲的高度？

偉大的系統說到底都只不過是一些高明的自說自話，知道了存在的本性是在「生命意志」、「理念」、或上帝的玩笑或是化學之中，對我們來說有什麼好處呢？這一切都不過是語詞的繁殖，精緻的意義挪移。

哲學家的獨特僅止於發明詞彙。

我們身陷於一個滿是冗言的世界，疑問與回答在其中完全是同一回事。

以上的引文似乎在嘲諷哲學思想的無力。何止如此，我們常聽到對評論家的貶抑，而對創作者充滿敬意。我曾聽過類似這樣的話，一流人物從事創作，二流人物從事評論，三流人物從事文化出版，四流人物從事文化行政。但實情是，有些人從事上列一種以上的工作。哲學思想真的乾枯乏味嗎？也不盡然，深入淺出的哲理文，還是能引人入勝的。然而若能在審美的文學作品中蘊含哲思，可能更能吸引讀者。

高行健《遊神與玄思》﹝台北：聯經，2012年5月﹞有些詩句談到詩與哲學的問題。「啊，詩/無非語言的遊戲/思想/才是語言的要義/啊，以詩言志/又多麼乏味」﹝頁122﹞高行健此處是重思想而輕詩的，和上引〈永別哲學〉的論點，完全相反。高行健曾如此推崇思想，「思想/在火中燃燒/在水中沉靜/在雲中飄逸/在心中諦聽」﹝頁229﹞我以為，詩以言志，沒有不好，詩在緣情之外，不妨言志，有一種詩思融合的作品，詩歌中有哲思，哲思寄寓在詩歌之中，我覺得也很好。高行健寫道：「感覺到的/詩人才說/感覺不到的/留給哲學」﹝頁129﹞詩歌是跟著感覺走，純理性的哲學是乾枯的，我喜歡詩思合一的作品。因此，我此次比賽的寫作策略之一是，在山川與海洋的《全臺詩主題資料庫》中發掘思想，策略之二是，也重視文學的想像和感情的抒寫。

我已經寫了一首〈黑水溝風雲〉，投稿新詩類。從資料庫中搜尋有關黑水溝的詩有10首。茲引郁永河〈渡黑水溝〉，賞析之。

浩蕩孤帆入杳冥，碧空無際漾浮萍。風翻駭浪千山白，水接遙天一線青。

回首中原飛野馬，揚舲萬里指晨星。扶搖乍徙非難事，莫訝莊生語不經。

郁永河，字滄浪，浙江仁和人。康熙36年﹝1697﹞3月來台灣採購硫磺。所著《裨海紀遊》描寫台灣風土民情，人所共知。此首七律寫他橫度台灣海峽的經驗。首聯即出手不凡，浩蕩孤帆，何其渺小！碧空無際，何其浩瀚！大小之間，形成強烈的反差；「杳冥」和「浮萍」，大小也非常懸殊。頷聯以「千山白」比喻翻滾的千堆浪，極富形象。滄海孤舟，但見水天一線，海水青青。頸聯寫回望中國大陸像蒸騰的水氣，在晨星映照下，行船萬里。尾聯用《莊子‧逍遙遊》的典故，「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黑水溝中孤舟行，郁永河把它想成大鵬鳥之遠颺。此詩的空間是台灣海峽，對浙江人郁永河而言，海洋經驗是奇特的經驗，而這經驗正證實《莊子‧逍遙遊》所言不虛。現代人可經由搭乘飛機，體會大鵬鳥摶扶搖九萬里，郁永河藉著坐船渡黑水溝，也體會到了。其實，形體的高飛天際，只是象徵，莊子要人們能達到精神的大自由、大自在。但若有非比尋常的形體經驗，如飛行，如大海行舟，也能以心靈某種體悟。

黑水溝在台灣史上，非常重要，研讀台灣古典詩，理當涉獵，是故，以此開篇。海洋對安土重遷的中華民族而言，是可畏的、神秘的。大航海時代，歐洲人憑著船堅炮利，在全球開疆闢土，武裝殖民。中國只能「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任人宰割。海洋書寫在中國文學史上，向來不盛，《全臺詩》的海洋書寫，正可補其不足。

「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這是毛澤東在《沁園春‧雪》中的句子，用在台灣史上也非常適合。台灣是西太平洋戰略要地，扼住東亞的咽喉，自古為兵家必爭之地，台灣的象徵──玉山、阿里山、日月潭，在台灣古典詩中必為人所重視。

高行健有重思想輕詩歌的傾向，但他還不是出了詩集，他的有些思想還不是藉由詩歌表現。「那麼，你可曾見過/哪座醜陋的山？/荒山野嶺或林木茂盛/即使山石嶙峋/且別說崇山峻嶺/告訴我，你可曾見過/一座山醜陋？」﹝頁103﹞「不妨把一輪明月/托在掌心/或是凝望海天之際/橙紅的太陽正在下沉/闔上眼睛/去追隨落日的餘暉」﹝頁121﹞

倘佯在《全臺詩》美感的世界中，請跟隨我來趟山川與海洋之旅，陶醉在感性與知性的精神饗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