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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森林-11
2006/05/29 00:59:24瀏覽1002|回應0|推薦11

沙特說:「擁有過去的,僅僅是那些在其存在中與過去的存在相關的那些存在,也就是那些要成為他們自己過去的存在。」

法比安不確定自己能夠把生命的所有過程視為一種變化中的存在,她的生活平淡無奇,但是外界的一切她都保有否定的看法,一切都是醜惡而混沌的,就像人性本善、愛情的美好、心靈的交流,全都是虛妄的幻想,個人是孤立無援的,只有依靠自己的行動纔能夠通過超越世界與超越自我的道路。

然後,她深刻體會到:自己不是存在主義的理解者,而是現實生活的的信徒 。

就像沙特曾經說過:「我憎恨我的童年,憎恨由它而來的一切……人的童年造成了不可超越的偏見。」她覺得自己也經歷了同樣的狀況,只能站在否定的立場,試圖努力超越過去,向著未來進行自由選擇的行動;真正值得嚮往、值得肯定的美好東西,只存在於另一個世界;只有在想像的世界中,人的自由選擇行動,實際上就是對於過去與正在變成過去的現在,所產生的一種否定。

她知道自己否定了佛瑞曼副教授。

過了幾天,佛瑞曼副教授還是表現出一副冷漠而公事公辦的樣子,連接送她上下班,在車上也是一句話都不說,法比安知道自己在幫一個理性而聰明的男人做事,他不會傻到吃窩邊草來騷擾她,總是保持著適當的距離,與那些通常想要跟她上床、玩樂、忌妒她成績好的男孩子相比,更讓她覺得安心,就連其他辦公室裡的研究生,也相對顯得稚嫩而乏味。

不過,跟佛瑞曼副教授說話時,她並沒有感受到任何一點小說中描述的少女初戀時興奮雀躍的心情,而是另一種感覺──那是一種尊敬,或者可稱之為崇拜──他雖然只大了她十歲,但是在說話的時候,或者是與那些經濟部官員會面的時候,那種支配的氣勢和圓融的應對態度,是她應該學習的地方。

第一個月,佛瑞曼副教授讓她接替了孟岱的部分工作,讓她替他安排約會和訂位,法比安也開始瞭解佛瑞曼想見與不想見的名單有哪些﹔對內,她得常常跑去教務長辦公室送內部簽呈與公文,對外,她還得幫佛瑞曼訂國內機票、餐廳位置、打字、聯絡會面事宜,這份工作繁忙且讓她做得很起勁,即使兩人的關係仍只限於公事方面,她現在對他已經很瞭解了──夏爾.佛瑞曼總是表現出一種高傲的姿態,但那並非惡意,只是展現出一種威嚴、一種保留──這個在校長面前得寵的男人,他的教職使他必須合群與隨俗,也讓他保持健談和開朗的態度,可是他的本性是喜歡孤獨和隱私的,除了工作,他從不把私人的事情帶到辦公室裡。

當然,接下來的幾個月,夏爾.佛瑞曼也的確如他所言,是一個求好心切、實事求是的主管,當她做錯了事,就會挨罵,但是她如果在開會時提出好的建議,他也同樣會不吝讚揚。

有一個週末的晚上,她剛領了薪水,特別跑去看最後一場九點整半價的《Les Miserable》(悲慘世界),偶然抬頭,她看見夏爾.佛瑞曼坐在上面的昂貴包廂裡,身邊坐著一位穿著精緻米白色晚禮服的年輕女子,法比安不知道那人是誰,但是她對自己普通的百貨公司對折廉價洋裝,卻感到非常自卑﹔佛瑞曼副教授從來沒有讓她處理他的私人約會,所以法比安不曉得他下班接送她到家之後,會不會又去了哪裡,或跟誰在一起。

不巧的是,夏爾.佛瑞曼在換幕時,向歌劇院掃視了一圈,發現她在場,兩人的目光也霎時正巧撞在一塊兒。

過了一陣子,他一直沒提起這件事,而法比安也沒想說,原以為他早就忘記了,那天中午剛與教務長開完會,回到辦公室見大家都去吃飯,只有她一個人留守,他就突然問起這回事。

「妳喜歡《悲慘世界》嗎?」

「那總比在家看衛視重播好萊塢的大爛片《Moulin Rouge》(紅磨坊)要好得多。」

夏爾.佛瑞曼說道:「Nicole Kidman(妮可基曼)因為拍了這部片子,還拿到奧斯卡最佳女主角呢。」

「我對美國人拍的低俗鬧劇不感興趣,」法比安評論道,「而且,我認為她還不夠水準。」

「妳很挑剔。」

「我只是說真話。」

然後,他看見她的桌上多了一本厚重的書,那是沙特的《存在與虛無》(L'etre et le neant),不看內容,他就知道那是本非常難懂的哲學專書,唸商學系的學生,幾乎都不會碰這種書,而法比安.貝亞瓊卻是其中的特例。

「讀書是我唯一的興趣。」她解釋,然後馬上把咖啡端給他。

「我以為女孩子都只喜歡翻閱羅曼史,」夏爾.佛瑞曼微笑著補充道:「會欣賞《悲慘世界》的人,一定比一般人都更關注這個世界。」

法比安覺得自己好像還是那個在課堂上戰戰兢兢的女學生,但她喜歡這種恭維,這比起那些稱讚她外表美麗的話語,還要更令她開心。

「其他系上的女孩的確都會去圖書館借愛情小說,」她回想起最近一次和一個女孩在教務處的對話,又道:「她們一天到晚都在問你的事。」

「妳是說她們對我感到好奇?」

「大概吧。」她笑了笑。

佛瑞曼副教授啜了口咖啡,笑著說道:「我猜她們一定很洩氣,因為從妳那裡肯定套不出什麼消息。」

「我會編一些故事給她們聽。」

「妳?」他又問:「什麼樣的故事?」

「我跟她們說,你是沙特筆下的魔鬼,一天到晚只會對我鬼吼鬼叫。」

「我不記得自己曾經對著妳咆嘯。」

「是嗎?」法比安道:「我還對她們說,你有打獵的嗜好,每個週末都去埃高勒河谷和楓丹白露森林獵野鴨,辦公室裡還放了一把隨時都上膛的老式來福槍,我每天上班都很怕槍枝走火,說不定不小心會被流彈擊中身亡。」

「沙特寫過這個故事嗎?我只記得看過他那本《Melancholia》(嘔吐),那些女孩現在肯定對我感到作嘔極了。」

「她們一直想要知道真正的你是什麼樣子。」

「是嗎?」佛瑞曼副教授學起她的口吻,又嚴肅地問她說:「那妳能瞭解真正的我嗎?」

她凝視他那雙明亮的藍眼,然後避開。「我能瞭解。」

「妳覺得真正的我該是什麼樣子?」

法比安緊張地看著夏爾.佛瑞曼,玩笑話似乎結束了,她知道自己在玩火,他們的談話已經進入一種比較私人的層面,那同時也是一種使她興奮而困擾的語調,因此她沉默著,始終沒有答覆。

佛瑞曼副教授望了她好一會兒,然後微笑著別開話題:「四月底,這裡的研究就會告一段落,我剛剛跟教務長談起語言課程的事,他已經批准了,妳從五月就可以擔任講師,先幫我帶一個班。」

法比安簡直高興得說不出話來。「那我──」

佛瑞曼副教授打量著她的表情,然後道:「妳要好好把握這個機會。要不要一起吃飯去慶祝一下?」

法比安愉快地頷首,這也是她來到系上擔任助理以來,感到最快活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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