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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森林-5
2006/05/28 20:33:37瀏覽1004|回應0|推薦12

出了地鐵站,安蓓拉建議他們從巴士底站徒步往西邊步行,而沒有繼續搭乘捷運。

與大學城區那陰霾的氣候不同,只是過了幾個地鐵站,大團壓得很低的烏雲就像解凍的冰河一樣,緩緩從一邊迅速飄移到另一邊,間或在天空之間露出一湛藍如洗的穹幕,陽光十分耀眼地灑落潮濕的人行道﹔日夕芳樹群鴿飛,風過長林雜花落,大批的鴿子沿著河岸來回穿梭,五月的路上不時冒出一些小花來,他們走在塞納河畔,巴黎左岸春光如織,淼淼寒潮帶晴色。

理查勒諾大道(Boulevard Richard Lenoir)有著週末的露天市場,在公園裡販賣著農產品,促銷攤販構成了一個熱鬧的市集,色彩鮮麗的蔬果、氣味濃烈的各種乳酪、麵包、肉類,甚至各式各樣的生活用品,加上難得見到巴黎人輕鬆愉悅的笑容神情,方東旭可以想像得出來,但是在星期一的下午,這裡只有著肥胖的鴿群,在此撿食路邊或垃圾桶裡的殘羹剩飯果腹﹔聚集在此處的鴿子們對於聖馬汀運河(Canal Saint-Martin)視而不見,這是一八六O年由工程師貝爾格宏德(Belgrand)所建的,在當時曾是一年一度著名的跳蚤及火腿農產品市集,後來這些市集全被趕到郊區去,從巴士底廣場至理查勒諾大道與聖莎班路(Rue Saint-Sabin)交叉的地段,仍保留著週日早上露天的傳統市場,以便利這一帶的居民,不必特別趨車前往郊區的家樂福大賣場購買食物。

他們在市集裡隨便買了三明治吃,隨處亂逛,繼續劉姥姥進大觀園一般的參觀行程。

大道的中央,被規劃興建成一個巨大的長形公園,兩旁種植著綠葉成蔭的柳樹,那兒聚集了一些小孩子,有的在玩甩鉛球,還有的在一邊玩滑板或溜冰,除了週末的市集極,平時這裡就是一個兒童的遊樂場。

「巴黎是個大型的遊樂場。」KK微笑著說,其他的同學也紛紛頷首表示同意。

「巴黎是專屬於男人的遊樂場。」斳玲說。

「女孩子不都喜歡巴黎嗎?」方東旭不解地看著她。

「我討厭巴黎。」斳玲微笑著搖搖頭。

「爲什麼?」

「這個城市只會對遊客友善。雨果(Victor Hugo)在《悲慘世界》序言中不是說了?『貧窮使男子潦倒,饑餓使婦女墮落,黑暗使兒童嬴弱』,巴黎的社會壓迫一直存在著,這兒的角落裡還殘留著愚昧和貧苦的氣味。」

「妳說的讓我想起一句名言:『巴黎是上一個世紀產生理想主義者的溫床』。」

「那我問你,你們爲什麼想要學法文呢?」她這句話是用法語問的。

一時之間,竟然沒有一個人能回答得出來。

每個人都看著斳玲,然後方東旭說出了他們心中的答案:「那是因為我們想要學習法國的文化,」他聳聳肩,這次用的是中文。「或許我只是想要走遍每個法國小鎮上的那條『雨果街』,聽說光是巴黎地區就有兩條。」

雨果是方東旭最崇拜的文學家,當然法國人更是熱愛這個偉大的文學家,方東旭心想:或許斳玲想要說的就是這個。

但是她卻把話題導引到另一個方向。

「以學習語言的人來說,其實有不少是出自對語言單純的熱愛。『一個不會外文的民族是個低等的民族』,這句話自然擺在哪裡都非常不恰當,可能是某些教師的手段,尤其初、中等教育,或許這話裡的顛覆意義,並不超過字面上『今天我們要學外文』的教育企圖。一個差別,以前我穿牛仔褲和破T恤逛街,勢利眼的巴黎人就開始發作了,定律是:穿醜衣服絕對不會有人來搭訕,連買張郵票或車票也會被刁難。出了機場,除非去免稅店,英文根本就行不通,偏生我又不去那種地方晃晃;感覺經驗最糟的,是有人在我問『Je souhaite te demander une faveur』(我想求您幫個忙)時,總會有人回我一句髒話或想問候我母親,你認為誰會喜歡這個鬼地方?」

方東旭不以為意地微笑道:「我想起幾年前逛慕尼黑的攤販,那些老外實在很厲害,通常逛一圈下來,用簡單的德文或英文告訴他們我想要買什麼,一半以上的小販可以用日文回答我,我知道我長得完全不像日本人,外國佬分不出來嘛,他們其實沒有惡意的,尤其是那些大城市的週末市集裡,情況更嚴重;如果我在第一時間回答說:『我不是日本人』,那些小販會以為我是買不起東西的窮學生,馬上臉就臭了起來,這只不過是一種有趣的誤解罷了。」

斳玲看著那些在路邊蹓狗的法國人,說道:「許多人羡慕這些經濟發達的國家,對我來說,要學習的是先進的政治和經濟體制,還有人民的想像力和創造力,以及人權和法律意識。至於這許多的缺點:散漫、荒唐、怯懦、頹廢則不必學,更不應該去效仿他們的『劣根性』,像那些巴黎人自以為是地高喊:『不養狗就是沒有愛心的表現』,抱著、疼著、愛著他們的哈巴狗,卻把自己的父母拋在養老院,幾個月不看望一次,我不知道你們是想取其糟粕、棄其菁華,滿腦袋瓜子崇拜法國人到了顛三倒四的境界,終於養狗也不養父母,是這樣麼?」

方東旭看著如此一個言論犀利如刀的女子,想起自己最後一次來歐洲遊歷,就是跟著家人來遊玩,經營運動器材的父親順便來此拜訪客戶﹔在威尼斯和羅馬、拿坡里,他各見了一些父親外國的朋友,他們不分男女,一半以上在學中文,還有幾個會說流利中文,在免稅商店以現金狂買名牌的不再是日本人了,聽著那些人舌頭微捲的腔調和服飾,他發現了幾個事實:眼前的世界已經慢慢在改變,遇到的人們也在改變,不變的只有自己,因為自己已經沒有注意許多漸漸變化的現實。

除了小攤販,連一般採購的客戶都想要跟韓國或大陸公司簽約,日本是高品質和高價位的代表,韓國和大陸則是不惜一切搶盡通路,台灣呢?那天當他在一個小攤販前殺價的時候,赫然發現自己已經沒有什麼優勢了,只能在小東西和微薄的差價上斤斤計較。

這種感覺是不是很可悲?

於是他說:「我來巴黎,只是為了想要享受學習的自由。」

斳玲看著他,問道:「你在台灣感受不到自由?」

「不,」方東旭彎了彎嘴角,「或許我選擇來到巴黎,不是為了拜訪文學家、藝術家和詩人,而是為了遇見一個偉大的社會主義女鬥士。」

斳玲哈哈一笑:「那我可有幸遇到了第二個雨果?」

方東旭看著她,斳玲讓他想起了激進的泰華涅(Theroigne de Mericonrt),這個女人是法國大革命的女英雄,她和群眾一起攻佔巴士底監獄,包圍了皇宮,並且親手逮捕了路易十六一家人,間接導致最後皇室被送上斷頭台的命運。

當他說出自己的想法時,斳玲說:「不是吧?我真看起來那麼兇悍?」

「那倒不會。」

方東旭想起自己在巴黎認識的新朋友,這些同學們都很好相處,如果說斳玲是理性又激進的左派鬥士,那麼法比安就應該算是不理性的右派信徒吧?

於是他說:「我覺得妳很有自己的想法。」

斳玲笑了:「來了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要不就與世無爭,要不就爭他個到底,你說呢?」

方東旭想起早先與法比安的衝突,不覺回以一笑:「這也沒錯。現在妳熟悉巴黎了,覺得這個地方怎麼樣?」

「巴黎?」斳玲聳聳肩:「印象最深刻的是剛到巴黎的時候,車票卡讓我著惱了好久——沒有那一個個像密碼一樣的小洞,而是有條形碼的高級貨——我暗中觀察別人刷卡的方法,只要往那個帶燈的凹槽裡拉一下就可以了,還是有些手足無措,對要嘗試的東西,我總存三分猶豫,無他,討厭出醜,如此而已。」

「除了車票,還有沒有什麼有趣的事情?」

「還能怎麼有趣?日子不就這麼過囉。」

「聽起來,妳對目前的生活似乎有些不滿?」

「噯,我本想選個重點大學讀計算機,可後來沒申辦到,糊裡糊塗念了藝術,拿文憑容易嘛,心卻是安定的,實的;出國念書就這麼回事,從沒有人告訴我夢想實現後叫什麼,也許那就是現實,任你踩踏,也不會改變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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